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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那些已悄然逝去的日子

作者: 羽的故乡2013/09/08情感故事

我曾是为找不到工作而发愁苦闷的大学毕业生,整天会闷在屋子里,茶饭不思,也伤过父母的心诸多次。后来在网上无聊地翻阅求职信息的时候,才发现被挤在角落里的一则招聘广告,在家颓废了那么久,决定出去碰碰运气。

我坐了1小时颠簸的公交车,来到了位于偏僻乡镇的一所村校,说是一所村校,但其实是一所由外来务工子女组成的学校,走到门口,就瞥见门口光着膀子的保安,一手持着蒲扇,一手叼着香烟,在那里吞云吐雾。里面只有两幢矮矮的平房,望进去,人头攒动。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学校,保安倒也没拦我,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校长室里是一个秃顶的老头,也是叼着根烟,见我来了,便用夹生的普通话欢迎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从他的谈话中,我得知他是安徽人,是这所学校的老板兼校长。接着他罗列了自己学校的一系列的优势,再加上把我结结实实地夸了一顿,我飘飘然就信了。

以为我的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的理想可以在这里实现了,但理想总归与现实是有一大段距离的。

刚进了学校,就受到严厉校规的约束,早上五点半就起床,往那边赶,怕迟到扣钱。好不容易赶到了,就会受这些外地孩子的气,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来读书的,只是家长忙暂时寄放在这里的手段。

一次早读的时候,我正在黑板上写字,要求学生将我的字一个个地记下,好应付接下来的考试。可是很多学生不是交头接耳,就是在作业本上乱涂乱画。我就开始用我沙哑的喉咙,开始无用的怒吼。正当我唾沫星子乱飞的时候,门口来了一个女孩子,戴着帽檐压得很低的遮阳帽,甩也不甩一声便进来了。

“站住!”我把气准备一股脑儿撒在她身上。可是她比我还牛,径直地走向自己的座位,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刚才都在嘻嘻哈哈的学生,突然都把目光都转向了我。我放不下面子,只得硬着头皮追了下去,她倒还是旁若无人,我便一拳重重砸在她的桌面上。这一拳倒是暂时镇住了这群猢狲们,但是那女孩兀自地拿出书本,两滴眼泪也重重地砸在封面上。

我傻眼了,莫名其妙,好似我欺负了她似的。那堂课在寂静中度过一半,而后又在嘈杂声中草草结束。可我的心却一直没有放下。课后抽空找了她,她也只是噙着泪水沉默,办公室里很多老师看着,我也不便久留。

放晚学的时候,我终于批完了一大堆作业,伸了伸懒腰,准备背包离去,却发现教室里,还坐着她。我想过去叫住她问个明白,她却瞥见了我,小跑着出了校门。

事情果真没那么简单,她刚出校门,早就有几个头发染黄的社会青年等着她,把她围了起来,好像要她还钱什么的,要不就揍她。我当然没有袖手旁观,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那群黄毛看见有老师来了,便都暗骂着退了去。扶起蹲在地上暗自抽泣的她,她微红的眼睛看了看我,还是没有回应,但是在她明净澄澈的眼眸中,我读到了一丝信任。那天,我就这样护送她回了家。

之后她在课堂上就没再迟到过,原本一尘不染的书本上,也开始密密麻麻地记些笔记,虽然看她时有走神,但是那股不服输的精神,告诉我,她能行。她的转变收到了奇效,班级里好似都是为她马首是瞻,纷纷收敛了痞子似的学习方式,开始有模有样地读书,虽然字识得不多,但总是在咬牙坚持。那个校长站在外面,就算用跟公办学校学的那招“推门听课”,也不大找得出茬来了。

我的心里舒畅多了,虽然在没有风扇的情况下,汗流浃背,但是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我顺理成章地选她做了班长,可好景不长,她父母要到南京去打工了,她也必须转移,临行的时候,我领着她的几个好姐妹到车站送了她,她一见我,就往我手上塞了一件东西,然后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匆匆离去了。

望着火车缓缓地驶离,我的心感慨万千,回望手中,一个老鼠木雕,木雕的底座上还嵌着纸条,我摸出来看,规整地写着:老师,谢谢照顾!保重!我记不确切什么时候跟她说过我属鼠,但是这尊木雕老鼠分量着实在我的手中加重了。

她走了后,班级里仿佛又呈现出无政府状态,让我叫苦连连。在午饭的时候,边嚼着硬邦邦的馒头,边吞着似乎只见辣椒,不见菜的大餐,别人好像都吃得挺开心,有说有笑。要么是我娇生惯养了吧,我自我解嘲道。“小皮老师!”那个秃头的校长又趁着我难得清静的时候,来给我上思想教育课。大致内容,还是关于学生的纪律和成绩的问题,说了一大通,还是强调让我明白,干不好的话,就将我的可怜的一千多块工资,扣得所剩无几。我有点想放弃,可能我并不适合当老师,至少是民工子弟学校的老师。

一个吵闹的下午又开始了,刚选出的新班长,干事确实麻利,但是就是没有她那么有威信力,那些个“猴子精”还是该吵的吵,该骂的骂,我见状,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扯破业已沙哑的喉咙,有一声没一声地“镇压”他们。

不知不觉地,门口又站了两个人,“皮老师!”是保安的声音。他那种笑很是让人不畅,估计脸上的肌肉平常都不是用来笑的,而是板着脸,让学生恐惧的。旁边站着一个女孩,个头比她要高,名叫二莎,但是最明显的是,作为一个初中生,她还有两行鼻涕,淌在人中的两侧,还不时地被她缩进鼻子里,然后又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有几个顽皮的已经在那里捂着嘴暗笑,因为保安这只“老虎”在旁,不好发作。保安说,这是他的外甥女,刚从老家转来,听校长说我比较负责,所以就加到我的班里来。我的天呐,我的班里已经龙蛇混杂了,要是再加上这位,估计可以唱大戏了。

果不其然,二莎在坐位子的时候,就被同桌捉弄,害她坐空摔了个底朝天,于是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了。我上去批评他,顺便安慰伤心地二莎。可是一个都不讨好,那男生吃了批评,开始赌气,二莎却是消停了些,但一双呆滞的眼睛,不时地盯着我看。

我想在课下找她谈心,可她一幅傻样,没开口,就被办公室的老师齐刷刷地笑了一遍。我很是无奈,于是只好先放她回去。同教语文的张老师,悄悄地告诉我,这个二莎是保安一个远房表亲的女儿,是个傻子,一般的学校,一般的班级是很难接受她的。我这才明白,前些日子,保安在午饭的时候,多给我一枚鸡蛋,说是自己不吃,敢情是在拍马屁啊。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上课时,虽然我是较为谨慎了,但状况比我预料得还要来得快。我在讲课的时候,就发现二莎在桌子上扭着嘴,像是咀嚼着什么东西。我用锐利的眼神,想逼她就范,但是我忘了,她的脑子不太灵光,这一瞪,她反而更开心地吃着零食。我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拎她起来,结果这一起,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旁的那个男生却笑得前俯后仰,手里拿着一包拆开的零食,我便知道情况不对。

下课,我狠狠批评了那个男生,也将二莎调成一个人坐。局势确有好转,至少不会原先那么乱。要到周末,学生都急着回家,根本顾不了班主任给他们排的值日生,几分钟的时间,便没了踪影,留下空荡荡、脏兮兮的校园。我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月的卫生考核奖金又要给扣干净了,还是赶紧自己做些弥补吧。

正当我赶到教室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拿着扫帚,认真地打扫着。居然是二莎,开始我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走进了,瞅见她那副认真的样子,以及挂在额头和脖子上的滴滴汗珠,我不得不信。

我让她歇歇,她却只是对我憨笑,手里可毫不马虎。我望了望贴在墙上残破的值日表,发现连班长都逃了,留下一个本不该留的二莎,心里不禁酸酸的,暖暖的。那天,我和她一起打扫完整个教室,以及包干区,已是晚上六点多了,她父母的电话姗姗来迟,但我还是非常乐意送她回去。一路上,和她攀谈,她还是能回答我一些简单的问题,我觉着她的身上不再有那么重的傻气了,她只是反应比一般孩子慢了点而已。

经过那天后,我对她开始了格外照顾,她在班级里,学习生活得很不错,时不时在午餐时间,帮助我给其他同学打饭。学习上,虽然作业本上还是叉叉多,但是已经比以前好多了。每次上课望着她,那憨憨的笑靥,我心头也是十分欣慰的。

可是好景不长,我这个班级总是那么盛产极品。难得过了几个月的舒服日子,班里又涌现出“风云人物”,一个名字叫王二毛,就是上来就欺负二莎那个小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便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油条,还带起了一个坚定的盟友-----同桌的邱小杰。上课老是捣乱,每堂课的老师,都向我投诉,传到了那个校长耳里,便又把我叫去训话。

刚到门口,只见他夹着根香烟,在用安徽方言打电话,叽里呱啦讲了一通,才算完毕。招了招手,我进去了。“小皮老师!这个你们班的纪律真还是大问题,你看怎么办?”“我……”我红着脸,一时无言以对。“这个纪律不好,成绩也就跟不上,”他又在脸上堆出一些笑容,“你也是半个老教师了,得用把心,不要到期末考核……”又是一堆慷慨激昂的“废话”,总体还是围绕“做不好要扣钱”的主题,我早就听到耳朵生茧了,反正这些天来,我也算是被扣习惯了。

出了校长室,铃声就响了,我连上厕所的机会都没了,心里暗咒一声那个校长,便径直往教室跑去了。可刚到教室,就发现班里大部分人都在吵闹,而且在满是辣条和豆腐干包装纸的环境中,这种感觉是非常让人厌恶的。瞅了瞅带头就是王、邱二人,我便再也控制不住发作了。他们俩好不服气,还顶嘴:“别人不是也在吵,凭什么只批评我们!”我真是气晕了,“给我出去罚站!”两个人倒也爽快,就是头也不甩出去了,可两个人在外面却也不老实,有说有笑,我边上课,还得边吼他们几声。

下课了,听见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在商量中秋节的礼物,要怎么送,该送什么。我才记起今天是中秋节,回望那两个乖巧的女生,平日里因为成绩好,也听话,我就十分器重她们,心想礼物肯定也有我的一份吧,想到这,心里就有点美滋滋的。

我回望王邱二人,倒也老实,还是站在门外,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所以索性让他们站到下一节课再进去,于是自顾自回办公室休息了,空堂时间,发现隔壁班里其他几个捣蛋鬼,在他们周围,时不时“调戏”几句,他们有些恼怒,想伸手揍他们,但是胆怯地望着办公室这边,最终还是乖乖站回去了。哼,他们的警惕性还真高。不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在那边叽里咕噜的,不知商量些什么。我小叹了一口气,心想还有一大堆作业等着我,便马上进入了“奋战”状态。

刚批完一小叠错误百出的作业,抿了一小口茶水。“进去!”像是科学庄老师的声音,我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果然,王邱二人又被“押解”过来。庄老师一通抱怨,说他们俩刚进教室,书也不翻,就在桌子底下搞些什么,还很开心,过去让他们把东西交出来,死活不肯,于是就上这儿来了。说完,她气呼呼地走了,留下我对着这两个讨厌鬼。“罚站!”我想他们肯定是没有站够,继续了简单粗暴的方式惩罚。

在办公室里,果然老实,像两根木桩一样,对着墙壁站了两节课,我就带着他们去晚自习。晚自习的时候,刚回到教室,趁我在讲台上不注意,又在下面搞小动作,只是动静不大,我看班里总体氛围还不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知不觉就到了放晚学了,偶然发现前排的座位的两个得意门生,已经走了,却在课桌旁掉落了不少纸屑,上面隐约是中秋的字样和图画,我心里马上被一丝落寞占据。“老师!”我的神伤被一声清脆的叫唤激醒,原来是王二毛,他顺手塞给我一样东西,邱小杰一起附和着说:“给你!”之后,两人便跑了。

我喊他们回来,却已是不可能,准备自己打扫一遍卫生,因为今天又是周末。可望着空荡荡的教室,整齐地课桌椅,洁净的地板,我好似从来未见过的。去翻看值日表,才发现,今天的值日生都跑了,但是从摆扫把的风格上,我立即察觉是王邱二人,他们平常不是经常逃值日吗?我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是怎么了?

回到家,也顾不得吃饭,拆开了他们的礼物,原来是一张制作蹩脚的贺卡,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我还是费了一番功夫读了出来:老师!祝你中秋快乐!越长越帅!我在贺卡上停了许久,望着月亮,圆圆的,却又是那么温暖模糊的。

后来,他们俩也成为了我的左右手,在我不在班的时候,管住了纪律,随着纪律的好转,班级的凝聚力和成绩也在不断上升。可是新居民学校的待遇实在太差,我也受其他同学大部分考上公务员的影响,也去试着考试,以“考”求生。但是却一直记挂着那群让我欢喜、让我忧愁的稚气未脱的孩子们的笑靥,终于还是坚持送走了两届学生,也顺利考上了事业单位。

离别那天,班里女生都哭了,男生眼睛也都红红的,我有放弃好工作继续在这里的意念,可最终还是选择凄婉地离去,与他们抱了抱,安慰几句,便跨上了公交。窗外还有几个“铁杆追随者”,但终因精疲力竭而放弃。我那是也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埋着头无奈地沉默着。

回到家,稳定了工作,再去想看看,发现学校因为涉嫌违法办学,被教育局取缔了,现在的学生回老家的回老家,打工的打工,都散去了。望着落寞孤寂的校园,一阵阵心酸又涌了上来……

现在回想起来,只有一张旧旧的集体留念照和那个木雕老鼠,还能让我回味那段痛并快乐着,且充满愧疚的岁月。每当情思难解的时候,就作文来排解,那些日子虽然已经悄然离去,但是我心时刻充满崇敬与向往,毕竟那段是我和那群孩子人生道路上成长的见证。

愿五湖四海的他们一切都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