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秋事
蜀地之秋,多雨。秋收过后,便会有十数日连绵的秋雨,年年亦是如此。真可谓多雨之秋。近日,闲来无事,乡居数日,怎奈也是天天下雨,几乎就没有一个像样的晴天。起初还以为,烟雨蒙蒙,润物无声,爽凉消暑,但日子一久长,心中便烦躁,憋闷,发慌。难怪古人多好悲秋。枯草,落叶,寒风固然可悲,然唯有长时间阴雨最不可容忍--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打起伞来,觉着多余,不打吧,又怕淋了着凉,害得有田园不能逛,有远景看不见,只有憋屈在小屋里。不多几日便只觉前途暗淡,岁月无光,悲观者接下来也许就该去自取白绢三尺或是拔菜刀自刎什么的了。唉,简直不敢去多想。
眼下,秋收已过,冬种尚有待时日,加上秋雨绵绵,出门不得,邻里左右便有大把的时间相聚屋檐下,织毛衣,打鞋底,编筐,补锅……当然,其中也不乏打麻将,斗蛐蛐儿,玩骰子之辈,总之,热闹非凡,众人谁也没有悲秋之意,以为该死的总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诗人吧了。西语不是有云“只有上帝和野兽才喜欢孤独”.时令多雨,众人聚首,取乐逗笑,亦为理所应当。若果真要以此划分,我也还算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类了。因为自打儿时起,吾便喜欢扎堆,尤其喜欢村里老人们相继一起,高谈各自人生趣事,以为新奇。然时光飞逝,算来,离乡已数年,曾誓言要皓首穷经,以致能有所成,怎奈吾性颇野,加之憋屈得数日,理性全无,如今听得众人高谈阔论,便又要把持不住,脚底打滑,放下读本,飞也似地凑热闹去了。
三姑,四婶,二叔,五大爷也都还健在,只是少了几位曾经的老者。我们也不必多问他们都去了哪里,反正热闹不减当年。记忆中老人们多好以“解放前…”或者是“文化大革命那会儿…”等语句来起头,一下子就将要讲的趣事带回到一个不可复制的历史背景中去,众人听得是津津有味,憨笑不已,尤其像当年我们一群小把戏,那更是乐得满地打滚,口水长流,总以为天下有趣的事都发生在解放前或者是文革时期,怪自己生错了年代,白白错过了那么多有趣的时光。如今细想起来,或许其中之功劳多半还得归功于老人们声色具茂的讲说吧。试想,如此经历要是放在那些农村妇人们的嘴里,还指不定会掉出什么渣儿来。在她们那里永远只有“唐幺妹儿家的母猪又下了十个猪崽子。”“陈懒婆家的菜苗子今年又被雨水淹死了。”……一类东方大地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话题。貌似妇人们独好谈论如此琐事,从古至今皆是如此,赵家的事谈了,谈周家的,同村的谈了,谈邻村的,邻村的完了还有远方表亲的,乐此不疲。总之,只要有所耳闻就须得一网打尽,宁可讲错,不能放过。孙家媳妇讲一条,李家媳妇需得讲三条,以示消息广通,心系天下,逗乐子也得有个高下之分。
然自古有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乐极亦要生悲。虽是闹热,但此时节往往也是是非多发时段。究其原因,多为人员过密,嘴多人杂,难免发生口角;二乃众人皆闲居无事,小事也需大做。张家的鸡吃了李家的菜,大吵一架理所应当,传统使然。王二麻子家的黑狗咬伤了刘三癞子家的公鸭,就赔偿问题还需得两家高层详细磋商。鸭方以为,和谐社会,以强凌弱,当受谴责,更何况己方蒙受了损失,理应赔偿;狗方却认为此乃畜生间私事,不应过多干涉。至于最终是否赔偿,还得取决于两家媳妇嗓门高低。看来,如此形势,有理决于声高。当然,畜生惹事,以致纠纷,属一类。更多的矛盾应源于人与人之间,尤其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据观察,仿佛女人对于男人的玩笑特别敏感,男人对于女人的讥嘲也最易上火。火攻心,心属土,土硬则胆大,胆大生恶,恶吞智,智丧则罪孽成焉(亦不知是否有理)。邻里间反目成仇,以致大打出手,伤人害命,多应源于玩笑不当或是妇人长舌,实无多少解不开的恩怨情仇。如此,小题大做,算是一类。还有一类,那便是在于夫妻之间。俗语曰:“家丑不外扬”.关上房门,谁主沉浮,无人能知。可有的媳妇就是不聪明,好当众揭短,尤其是自家男人,几斤几两,脱口而出,贬得一无是处,猫狗不如,仿佛以示本宫大权在握,竟不知天下男人多好颜面,外加之好事之徒煽风点火--“要是老子,就跟她龟儿雄起”.一时气岔,夫妻二人便要拳脚相加,当众厮打,至众人皆劝,乃归,之后数日,不复得见。笑观之,同床夫妻多年,却因些许小事而动粗,究问孰对孰过,吾以为可平分秋色矣。
秋雨绵绵,聚首闲聊,戏说人生,传承匠艺,实乃四海升平,安居乐业之态,民族之大幸,社稷之千秋也,然猫狗惹事,以致夫妻不睦,邻里成仇,愚以为非猫狗之过,实为民众愚昧,素质低下之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