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
席上,人声鼎沸。没有兄弟,不成饭局。
酒桌上或立或倒放着空啤酒瓶子,几只倒放着的瓶口淌出一小摊淡黄色泡沫。 地上的动物肢体的残骸还有满地的一次性筷子,在几只脚下又被踩了几脚,看来一会儿服务员不得清闲。啤酒瓶碰杯时发出清脆的声音,给这场吵闹无比的人声大合奏带来如夏日一阵风的感觉。啤酒瓶之间的菜盘子像是森林中的低矮灌木,以直升机的角度俯瞰这片森林的人们只见参天的啤酒瓶树林,难见躲在里面盘子灌木。
六个少年不拍热肩挨着肩贴在一起。王小洛高高举起微微晃动的手,手里攥着一直杯子,里面盛满了淡黄色泛着泡沫的液体。他高声说道,兄弟们,让我们再次举杯!为三年的辛苦终于结束而干杯!为今后美好的大学生活干杯!为……
喀啦--一只还有三分之一内涵的啤酒瓶在满是狼藉的地板上爆裂开。所幸离众人所围着的席面有一米多远,众人未收到波及。六人中的昝书豪又拿起一瓶新的啤酒,打开一饮未尽。淡黄色的酒液和泡沫随着他的喉咙和鼻子的耸动,从嘴里鼻子里闯了出来。那些液体很快沿着昝书豪的脖子长驱直入一马平川的将他今天穿着的那件黑色短袖浸湿。一阵凉意遍满全身,刺激感爽遍了全身的神经末梢。
你他妈干嘛?你这是要摔谁啊?今天兄弟们聚会你非要把你一个人的伤心事强加在大家头上?难道你就就不能好好的喝喝酒好好地高兴一下?刘宇等昝书豪慢慢静止后,大家都一下子沉默后突然开口。
哎,大刘别说了,大家都是三年的好兄弟。书虫,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王小洛站起来继续刚才的祝酒词,只不过懒得再为美好的大学四年干杯。
…为了我们三年的兄弟情谊干杯!
昝书豪举起了瓶子,刘宇举起了瓶子,吴泽浩举起了瓶子,薛莱举起了瓶子,黄侠举起了瓶子,只有王小洛确确实实地干杯。五个玻璃瓶子和一个玻璃杯子的碰撞发出灯泡爆开时的声音,难得的一次齐心协力的碰杯。因为以往的三个以上的碰杯总是不合节拍,声音分了几段明明只是一次碰杯。
六人喝的通通倒在了酒瓶森林盘子灌木的桌上,满是食物残渣的地上,包间散发着浓烈烟味的沙发上。最后饭店老板从用杯子喝酒的王小洛那里得到了其余五人的父母电话。六对父母把一滩烂泥的五人以及在烂泥里挣扎的王小洛带了回去。
席上,人声鼎沸。没有权财,不成饭局。
桌上摆满了一道道的精美菜肴,一盘盘看起来都没动过的美食简直可以稍微热一热就拿到高级饭店去当招牌菜。食物一盘托着一盘,层层叠叠很是难看让人无法下筷子去夹。原本造型美好的龙虾被上层的松露盘子遮住了半个肥美的身躯,原本似乎尚在游动的鲜鱼被旁边的山鸡顶的离了大海。
就是这么味美的食物,却没人肯落下他高贵的象牙筷好让它不用慢慢变凉最后倒掉;就是这么难寻的食物,却没人肯让其进入自己的嘴里让舌尖体会出它的珍贵;就是这么多能让很多人得以果腹的食物,却没人一会等等打包带走,或是给没时间吃饭的家人或是给个常年口淡的乞丐,哪怕是留给家里的那条出身高贵的狗。
酒像一个王者,永远君临在众凡人的席上。大家举杯干杯然后,一饮而尽如当年斩完华雄的关云长,轻轻地抿一口如一个初嫁人的娇羞新娘,在大家眼光随着脑袋扬起上移时把酒倒在餐巾上如当年鸿门宴上的刘邦。
刘宇把酒倒在餐巾上,然后当众人目光降下再汇集时把杯口朝下示意已干杯。昝宇豪这杯酒喝的有点猛,脑袋有点发昏。刘局长的酒杯还几乎满着,于是说些什么不胜酒力之类的废话搪塞过去。
昝书豪负责建材,刘宇负责工程,而刘局长负责签字。三人为此携带手下,设雅间摆豪言,开洋酒签合约。
那个澳洲大龙虾最小的也要在五斤以上,鲍鱼要…酒就先来六瓶五粮液,六六大顺!是吧大“六”?还有“六”局长,正好六六大顺!哈哈!咱们吃中餐就要配上国产五粮液。改天去吃西餐,我请您喝拉菲。
旁边陪酒的众人围着三个主角,男的不断马屁连天,女的像是贴着花朵的蜜蜂,围着三朵大花儿转来转去,把平日里主角们的厉害事迹帮羞涩的他们说了出来,三个主角笑的花枝乱颤。敬酒时腰板特有弹性,能弯的恰到好处,给三朵大花留了一丝微妙平衡的印象,白肉一现或是一闪一亮,就能使其观之念之想之恨不得得之。
慢慢开动了,菜除了正主角刘局长动过五筷子,次主角刘宇动过四筷子,次主角昝书豪动过三筷子外。数其余几人动的最多,大家都恨不得把整个盘子都塞进众角儿的胃里。最后摆满转盘的三层菜只剩三层,六瓶酒却喝了个底朝天。最后一杯酒被秘书倒入了昝书豪的杯中。他举杯不稳,酒水撒了三分之一,喝到嘴里又漏出三分之一,昝书豪的衣服又湿了。
三个清醒的人来到了各自的上房,享受着昝书豪特意安排的服务。房间里的昝书豪喝下醒酒药,昝书豪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计划着如何把将来的建材费漏洞转移到隔壁二人的头上。刘宇抱着女人进了浴室,之前有几杯不能随心所欲所以要抱着一株能移动的“肉树”.刘局长叫那女人离开,之后打电话叫来了男秘书。
席上,无人言谈。没有儿女,不成饭局。
几道家常菜奢侈的冷着。王小洛的老伴儿程晓月在被窝里侧躺着,今年的年夜饭格外冷清,只有先前做饭时邻里的两个老姐妹过来帮忙时才略显热闹带来人气。
她们帮忙剥虾,帮忙和面,帮忙把一张骨细肉肥的排骨剁成合适的小块儿,把饺子包好后就走了。程晓月尽力挽留,却只留到六点,她们的儿女过来催时便又孤家寡人了。两个老姐们好心安慰程晓月,他们一定是路上多有耽搁,晚点也就来了。
春节晚会刚刚开始,人还没来,电话里儿子说要来,只不过火车晚点要第二天八点才能到达。还好起码能大年初一回来还不错。她终于定心了。
从昨天开始程晓月一直没有拨下儿子的号码,她一直在紧张着,她想象着儿子正在路上带着孙子和儿媳妇正一起急急忙忙地往回赶。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交通工具,飞机飞的很快但是人在天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没办法下机,最好还是慢一点吧!汽车是慢很多,不过儿子今年能买上车吗?乐乐要上学,媳妇总是穿新衣服,手上的戒指都一年一个样。坐火车更慢了,不过很安全,火车在轨道上一定不会撞车的,不过听说火车上小偷很多,还有说不定他们没买到座位,只能站着很是受罪,乐乐才七岁能受的了苦吗?程晓月多么希望能化身成一匹长着翅膀的飞马,有着展翅超过五米的巨翼能比飞机安全比汽车快比火车舒服。
她的耳朵微微抖动着,古稀之年的她平日里以习惯看电视带上老花镜看电视上的字幕,此刻养足了精神的耳朵振奋起来。比她年纪小些的大楼楼道外寒风横行,从破旧的木头窗框中横着钻进去。凶巴巴地敲打着她的铁皮门,门发出天雷一般的闷响。这声音清晰可辨,正在往对联上刷浆糊的她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失魂落魄地走回来。
那通电话终于令她定心了,把水烧开,下饺子,知道饺子一个个像是游泳池中一个个被泳圈儿顶起来的人一样。捞出来装盘,在王小洛的相前放上一盘,是他生前最爱吃的猪肉韭菜馅的。她跪在一件老旧的有些年代的破棉衣上,一个人絮絮叨叨着,没人知道她还在心里说些什么。去年的她跪在王小洛的棺材前默默无言,儿子一家,邻里,多年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人走后,她跪在现在这个地方,对着王小洛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她亲手拍的,王小洛抬起微微发颤皮经络被迫突兀的特别明显的手攥着手绢拭去了她连眼睛不忍落下的浊泪,说,老太婆啊,别哭了,把我扶起来拍张照片,将来好留个念想。说完把从李老头那儿借来的单反相机塞到了她的手里。她当时也像现在一样,跪在那件他以前的买给她的棉衣上,低声地向他祈祷,然后在心里和他说着她想说的。
第二天,那扇铁门又响了,在九点钟时,回来了一身西装容貌消瘦提着一堆东西的儿子,回来了白白胖胖手里拿着个现在很是流行的平板电脑的孙子,回来了一抹红艳风衣脖颈挂着白金项链手里提着貌似连一包卫生巾都放不进去的包包的儿媳。四点钟就醒来的程晓月,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招呼儿子一家。
中午,家常菜肴,媳妇手艺粗糙,儿子吃了不少,儿媳妇吃了些,孙子左手抓个鸡腿脑袋一直就没有离开手中的玻璃,刚才收了程晓月的压岁钱,被儿媳提醒了一下才望了奶奶一眼。
程晓月眼光转到儿子身上,望着消瘦的儿子叮咛他多吃些,儿子有些不耐烦地笑了笑。程晓月眼光转到孙子身上,虽然眼睛角度不对但是手一直没停还是吃了不少,她念叨了几句孙子左耳进右耳出,支吾着应了几声。目光转到儿媳那儿,想通过儿媳插进儿子一家的生活,被儿媳几句:您不懂现在的…就给斩断了她的念头。
不过她的笑容从九点开始,一直到两天后目送着他们一家三口慢慢消失在一个转角,她的笑容就像关掉电源的电视一样歇着去了。但是电视打开了,春晚的重播正放着一段小品,笑声很近的从电视机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