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神
微神
--浅谈《微神》与舒庆春
丹柿小院,坐落于北京丰富胡同19号,走进胡同的第一户,这里便是老舍的家。一切喧嚣,穿过小院砖砌门楼便自觉收敛,连北京三四月的风沙雾霾,也都稍稍退散,这个地处灯市口西街,紧邻王府井的小院,并不似恭王府那样的富丽辉煌,而是有着自己的简约平凡之韵,正如《四世同堂》中的小羊圈胡同,“人们若不留心找,或向邮差打听,便很容易忽略过去。”也正是这样一个寻常巷陌,却记录了老舍的平淡与热情,无奈与抗争,以及那永远令人扼腕的悲痛。
如果不踏进这座旧式的四合院,如果没有偶然地从工作人员那里知道《微神》这部作品,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感慨了。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就像太平湖也不会预料到老舍这么真实的一个人回魂归此处一样。在参观老舍纪念馆的时候,工作人员给我们简述了老舍的一生。对于老舍,之前的我了解并不多,老舍给我的印象从来都是睿智的,印象里,他是人民艺术家,他的作品大都取材于市民生活,他笔下的自然风光、世态人情、习俗民风,运用的群众口语,语言的通俗诙谐,都呈现出浓郁的“京味”.大杂院墙根四季枯荣的杂草,挎着篮子拾煤球的小孩儿,寒冬里一屉雪白的羊肉馅儿包子,城墙根儿下等客的一溜洋车,所有这些都勾勒出一幅生动真实的老北京画卷。他的作品众多,无一不是渗透着作者嘲弄生活的智慧光芒和对劳苦大众的悲悯情怀。大概是从读《骆驼祥子》起,就开始崇拜他。在我的认识里,能称得上文学大家的人不多,曾痴迷于李煜的一江春愁,也曾折服于容若的多情忧郁,曾感叹钱钟书的围城之妙,也曾佩服汪国真的才情诗意,对于老舍,更多的似乎是感到真实,在这真实中产生的感动与思考。所以,在这里我不想说老舍对于国家和人民的贡献,更愿意作为一个学生走进一个平凡的作家的心灵去了解他。
老舍小说大都以过去时态、“记忆”的述说、联想、想象乃至夸张、变形而创造出一个个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微神》却是老舍的另类之作,是老舍唯一一部以爱情为主题,描写两位主人公“我”和“她”的一段初恋悲剧的短篇小说。有人说其实老舍的这部作品是以自己与刘大叔的女儿刘小姐为原型的,这种说法我是赞同的,其实在我们所读的老舍的作品中,很少写爱情故事,有写也都是蜻蜓点水,一带而过。但《微神》却是个例外,我相信一位写过那么多好作品的作家有能力写出自己不擅长的题材的作品,但是老舍又是个害怕写女人的人,正如他在《我怎样写〈赵子曰〉》一文中写道:“我怕写女人,平常日子见着女人也老觉得拘束。在我读书的时候,男女还不能同校;在我做事的时候,终日与些中年人在一处,自然要假装出稳重。我没有机会交女友,也似乎以此为荣。在后来的作品中虽然有女角,大概都是我心中想出来的,而加上一些我所看到的女人的举动与姿态”.试想,一位怕写女人的作家,若非没有亲身经历,又怎么可能把爱情写的那么细腻、真实?老舍说过:“作家必须先胸有成竹地知道了人物的一切,而后设身处地的写出人物的话语来 .”一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作家,写出的爱情是虚无缥缈的,是不真实的,一个不向往爱情的作家,也是不可能写出爱情中那种既甜蜜又矛盾的状态的,只有经历过,才会那么懂得,只有遗憾过,才会那么深刻。我不能说他与刘小姐的悲情故事造就了《微神》这个不朽之作,但我宁愿相信老舍心中有着与《微神》中的“我”同样的遗憾。
有人说字如其人,那么文又何尝不是?从老舍的作品中我们更可以感受到他的善良、真实、责任、热情。老舍结婚之前给夫人胡絜青的信中这样写道:“我没有欧洲人的习惯,出去时,夫人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打伞,我不干。如果心里有气,回家就打太太我也不干。我愿建立一个互相友爱、和和睦睦的家庭。”老舍还在信中提出“约法三章”:第一,要能受苦,能吃窝头,如果天天想坐汽车就别找我。第二,要能刻苦,学一门专长;第三,不许吵架,夫妻和和睦睦过日子。此后,老舍一天去一封信,连续写了一百多封信。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老舍是个真实却不乏浪漫的人。但是对于自己理想中的爱情,我认为他是没有勇气去追逐的,比如他与赵清阁两人之间,一直都是讳莫如深,而自己与夫人胡絜青更像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者说,他本身就生活的比较现实,不会为了空中楼阁式的爱情抛弃和睦的家庭,就像他的《离婚》中写老李等人的“离婚”,实际上最终都没有“离婚”,老李们以东方的文化心态和自己的责任之心维持了东方家庭的和谐、平衡。在老舍的小说中爱情似乎没有了位置,而在老舍的人生中,理想中的爱情也变得遥不可及。
无疑,老舍的性格又是恬淡坚韧的,盛夏时小院绿树成荫,鲜花盛开。喜欢种花养猫的作家,是富有童心的,正如他自己所说:“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或者就能成个好作家了。”他温润如玉,给人以温暖祥和之感,但那不是全部的他,他幽默热情,却有时也严肃固执。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语:“我是文艺界的一名小卒,十几年日日夜夜操劳在书桌上和小凳之间,笔是枪,把热血洒在纸上。可以自傲的地方,只是我的勤劳;小卒心中没有大将的韬略,可是小卒该作的一切,我确是作到了。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希望将来也如是。在我入墓的那一天,我愿有人赠我一块短碑,刻上: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韩秀曾表示 “在我的观察里,他是一个非常不快乐的人”,“他对政治运动自然是能回避就回避的。回避不过去只好敷衍,敷衍不过去,只好让人家作贱。被作贱到他无法忍受的时候,他还可以去死”.其实老舍太过纯净,就像城南旧事中的英子,目光是明睿的,但是不易融于这个杂色的世界。他可以经得住物质的困苦,却受不起精神的折磨,生活的潦倒对他来说可以施以奋斗与勤劳,但精神的折辱确实对灵魂与信仰的背叛。恬淡与抗争并存,幽默与哀怨共生,一个有着两面性格的人,才是一个人,是一个真正的人,而非被人们崇敬朝拜的神。
我崇拜老舍,但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追捧,也不是因他对文化界的贡献而赞颂,更多的是深入了解他本人之后所带来的感动,单纯地因为他这个人本身而感动,所以我更愿称他为舒先生,舒庆春是故事主人公的本名,是一个剥去种种“附加值”的更本真的情感自我;老舍则是一个文化符号,一个承载了更多的社会想象与期待的“文化名人”.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不朽的传奇,如果说他的作品,不过是一个人思想情感的抒发所选择的一种隐晦的方式,那么能够采用文学的方式将自己的经历诉诸世人的人,不可谓不睿智。
有人说人生有两种悲剧,一是万念俱灰,一是踌躇满志。老舍这一生,前半生可谓奋发拼搏,踌躇满志,但文革之时,又可谓历经折辱,万念俱灰。但是,我仍旧不想把老舍这一生归结为一个悲剧,他以自己的勤劳奋斗,以自己的能力辉煌,以自己的风格写作,也以自己的方式魂归!所以他的一生虽然有遗憾,但很真实。纯洁自持是外在的风骨,浪漫伤痛是内敛的精魂!这样的老舍,四世传经是谓通徳,一门训善唯以永年,不仅是人民的艺术家,也是自己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