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忘记了爱她

肆意的狂风像是进了城的狼群，咆哮着嘶吼着似乎要冲破那一层不厚的玻璃闯进。我听着鬼哭一样凄凉的风刮过窗棱，了无睡意。

台风是在今天登陆的，到了明天，台风就要接着去肆虐下一个城市。这是多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呢？它意味着，明天我就可以像往常一样到街道上闲逛；明天我就可以应表妹的承诺带她去图书馆；明天我还可以到江边走走；明天我可以……然而，这也意味着，明天她就要走了。

平时从不聚头的两个人在这个异常炎热的夏天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又十天。我们曾一起在云南美丽的小城里淋过温和的雨；曾一起在特色的店里吃着特色的菜；曾一起畅饮同一种酒发出满足的啧啧声。这样的生活，哪怕是和陌生人一起，也是会因离别而感到不舍的吧。何况是有着深深的血缘羁绊的人呢？

把她同那街上一抓一把的陌生人相比，似乎有些不厚道了。但是我记忆里的她，仿佛从来都不是为了要留在我身边而陪伴着我的。我有些自嘲的想想，只怕“陪伴”这个词对于我来说都是太过奢侈了。印象里的她，似乎一年四季都在奔波。哪怕是在过年这种欢庆的时刻，她都是在家里忙里忙外的。她很忙，她很忙，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所以我被暂时放在一边也是可以谅解的。我还特地对自己强调了“暂时”这一个词，而这一暂时，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在这个“暂时”里偷偷建立起的隔阂，似乎也很难再打破了。

我以为我会很潇洒地跟她挥手道别，可是还是觉得不舍。我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盯着头上看不见的天花板，似乎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晃酸了我的眼。

明天她就走了。

明天她就走了碍…

跟自己不断重复这一句话，然后，在朦胧中迷糊地睡去。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她要走了。临行前她没有叫醒我。可是在她咣当一声关上房门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然后脑海里背她离去的背影占据。空荡荡的房子里似乎还有一丝她的气息在鼻尖萦绕。

不是的，不是的。如果只是和陌生人一样的存在，怎么会这样的不舍？明知道还有半年就可以再见，却仍然想要挽留着她的不舍？好像就想要她这样一直一直在身边，一直一直到永远。

难道只是那一层血缘的羁绊？

不是的，不是的。她对于我来说是那样一个特殊的存在。我疏远她到连外人都可以明显察觉到的时候，她都只是装作不知的仍然对我好。在我有一天早晨被电风扇奇怪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她就替我换了一个风扇。在我有一次胃疼的厉害几乎起不了身的时候，她用那双布满茧子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为我按揉。在我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后的时候，她总是会很快的发现然后焦急的转身喊我的名字……

可是我呢？我孤傲任性的不近人情。我一边安慰着自己她是有苦衷的，一边又在心里狠狠地埋怨她。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甚至在她看到我时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姨，然后我看到她满是喜悦的情绪就这样一点点破碎，竟然在心底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她给我夹的菜我都会挑在一边不吃，哪怕那是我最喜欢的菜。她给我盖的被子我会故意踹掉。她叫我时我会故意装作没听见，直至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干燥的沙哑。我知道，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叛逆。而是我预谋已久的报复。

我总以为是她欠我的。所以我从来只给她身边那个同样与我有感情羁绊却是实实在在不喜欢我的男人送上生日快乐的祝福，而从来都不提起她的生日。但是我此刻突然明白，是因为她的爱所以我才敢这样放肆。试想，你会总是对一个陌生的人好端端地发脾气而从来不怕她责怪吗？

就在前不久，我看到她眼角的鱼尾纹又深了一分，我注意到她又去染了头发，我意识到现在我已经和她一样高了。我不可以再那么任性了。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都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她跟我一样孤独地度过了十几年。而这十几年过去，我们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她的工作和我的生活注定了我们要面临长久的分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起码在这个还来得及的时刻，我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好好爱她。

你，你们呢？是不是在有她陪伴的时候嫌弃她很唠叨，嫌弃她有些赶不上潮流？是不是不爱和她说话，不爱关心她？是不是习惯了她对你的关心是理所当然，习惯了她对你嘘寒问暖？

在很多很多日子里，我们都一样，都一样地--

忘记了爱她。我们亲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