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等

生命里究竟有多少事可以等？在我内心深处，我曾一次次问我自己。

一

8岁生日的那天午后，娘正在厨房里准备我的生日大餐--两个荷包蛋，外加一碗不加红薯米的米饭。这是好多天以前，娘问我生日该送我什么礼物时，我抓着腮帮子想了老半天才想出来的--对我而言，这是我8 年来最大的奢求了。我一直担心，娘会不会满足我的奢求。

我还在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娘在叫我。透过竹墙的缝隙，我看见娘端着饭碗向我走来。那时，娘还很年轻，一束松松的马尾扎在脑后，在我看来，有着一种惊人的美丽。我这样看娘的时候，娘笑盈盈的对我说："孩子，吃了生日蛋，你就要吃9 岁的饭了。以后，要更听话一点哦。"

接过娘递过的饭碗，我发现有一滴水落在我手上--那是娘为我忙碌的汗水。感动在我心里升起，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把一个荷包蛋夹到娘的饭碗里："娘，你把它吃了。"

"哟，你知事了啊1娘把荷包蛋又夹到我的碗里，说："小孩子的生日，是要大人给庆祝的。"

我执拗地把荷包蛋夹到娘的碗里，娘又夹过来。就这么来来回回七八次，娘说话了："这个你还是先吃了。等我老了，你好好的替我庆祝一回生日吧。"

终究，这个荷包蛋还是我吃了。只是不好意思的是，从此娘逢人就夸我孝顺。而在我幼小的心底，也有了一个小小的愿望：等娘老了，我要让娘每一天都像过生日一样的安度晚年。

二

我是那种情商很低的人，以至于到了23岁还对找老婆的事感觉迟缓，好多次的相亲都宣告失败之后，娘亲自上马，押着我去镇上相亲。

去相亲的路上，娘就坐在我的自行车的衣架上，传授着相亲方面相关的一些知识。譬喻：要注意看女孩子是不是六指呀，看女孩子眼睛是不是斜视呀，看女孩子是不是走路好看呀

娘还说，娶老婆不是娶花瓶，只要不丑就好，心地好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上让娘灌了我满脑子杂七杂八的浆糊，相亲的效果可想而知--砸了。娘就喋喋不休的数落我好高骛远，说这么好的女孩子还哪里去找？我想了老半天，想出了一个理由，我说那女孩子两只耳朵好像有点儿

不对称。

这时已近中午，我见娘已没了数落我的力气，就提议到饭馆里去吃饭，我请客。娘说："你请客？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呀？"

在饭馆的门口，我迟迟不愿挪动脚步。我真的希望，娘能遂我愿，在一张小小的桌前，母子俩对坐，吃一顿别人为娘做的午餐。

娘见我不走，就把头伸进出窗问饭馆服务员："吃一顿饭多少钱呀？"

"两个人20 块钱吧。"

"你打劫呀！还20块1娘一听就火了，拉住我的手，说："回家去，回家去，娘给你做饭吃。20 块，我们一家可以过个年了1

"娘，20 块就20块吧，我请得起。"

" 等你成家了，等你发财了，你再请我吧1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想，等我成家之后，手头只要有一点点小钱，我就请娘下一回馆子。

三

26 岁的年份上。我的孩子降生了。那阵子，娘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娘侍候产妇和婴儿，几乎一刻也不曾消停。我在旁边想搭把手，娘总是把我拦住，说："去去去，一个大男人，看你是侍候老婆孩子的样子吗？旁边看着学一学，等你老婆生第二个孩子时，娘休息，你去侍候。"

这是冬天，雪也来得早。不到冬月，大雪就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天出奇的冷。没日没夜地折腾下，娘的肩周炎又发了，有时端一碗茶水也很困难。娘依然是买些伤湿止痛膏来缓解疼痛。妻很是过意不去，对我说："娘的肩周炎肯定是天冷引起的，听说羽绒服很保暖，替娘买一件吧。"

我把妻的心意对娘说了，娘很高兴 ,说："好啊，等孩子满月了，我就和你一起上街，买一件合身的吧。"

等到孩子满月，已近新年，我再向娘提起买羽绒服的事，娘又推脱着："你傻呀！你钱多呀！转眼就开春了，买了羽绒服压箱是吧？等明年冬天来之前，再给我买。"

买衣的事就这样撂下了。我想，等明年的冬天一到，我一定要替娘买一件最好的羽绒服。

我还在等，但娘已经等不及了。第二年，一个冰凉如水的夏夜，娘来不及和我道别，收拾起生命的行囊，匆匆远去 .我等到的，只有遗憾，以及遗憾的痛。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娘走的那一天是农历的4月24 日。那一年，娘53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