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霜雪夜
依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一年的冬天,时值大寒节气的数九寒天,我同父亲搭乘从上海开往浙江双林的小火轮来到一个叫马家桥的江南农村,既不是走亲也不是访友而是去那里摸鱼。数九寒天下河摸鱼,这不要说现在的人不可思议,就是在当时也很少有人干此营生,可我的父亲为了全家能吃饱肚子不得不干,是世道不公苍天无眼还是命运的劫难,我也说不好,认命吧!
船是晚上七点从上海的十六铺码头开出的,次日凌晨七点到达马家桥,这马家桥并无码头,在船停靠时,船上的工作人员拿了快跳板往岸边一搁嘴里喊:“马家桥到了,要下船的带好东西快点下船!”在这叫喊声中,我们踏上跳板走上河边的小路,路边的枯草上积满厚厚的霜,小沟小溪小水塘上结着像鸡爪似得冰,在走过两个田埂进入桑田里的小路时,天空中竟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此时,我感到特别冷。
“爸,到那家人家还有多远?”
“不远,怎么啦?”
“太冷了。”
“叫你别跟来,你不听,现在只能忍着,没有多少路就到了。”
走出桑田,眼前横着一条河,河的不远处有一座竹板桥,桥那边的路通向远处的村庄,河岸两边长着芦苇,那芦苇的芦花随风摇动迎接着飞来的雪花,河边有几只白鹭正在水中觅食见到我们父子俩的到来也不飞走,只是伸着长长脖子毫无表情地看看我们,然后漫着细长的腿继续在水中觅食。
过了竹板桥又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总算到了那户人家,进得屋内,只见家徒四壁,除一张台子和几条长凳及用木板隔起的一个小房间别无它物,屋主人名叫昆三,是个单身汉,此刻正和两个人坐在长凳上说话,见我父亲到来,寒暄了几句,便叫我和父亲去灶间吃早饭,吃完早饭后就开始准备下河摸鱼的物件,每人一只鱼篓,一根打水的棍子,一件皮衩,所谓皮衩就是只有头和手可露在外面的橡皮衣裤,准备完毕,即刻出发,从一个村庄的河走到另一个村庄的河,所摸得的鱼必须卖给该村庄的人不得带走,不论品种每斤0.55元,若带到上海每斤可卖1.2元,但这是不可能的。尽管这样,在傍晚回昆三家中时,父亲数着十几元的卖鱼钱很高兴,能不高兴吗? 我一个月的工资才40元,昆三和另两个人的收获和我父亲也差不多,大家都很高兴,这一高兴便想到喝酒,昆三说:“今天我带你们到我相好家喝酒去。”
昆三的相好实际上是一个有夫之妇,小名彩娟。听说人长得很漂亮,与昆三原本青梅竹马,但到了谈婚论嫁时昆三拿不出聘礼,结果让本村的赵阿根给娶走了,这女人虽说人跟了阿根心却还在昆三身上,暗中一直有来往,为此事两个男人打了无数次的架,有几次还闹到了公社,但不管用,因为昆三的阶级成分是贫农,是革命的依靠对象,不能打击更不能专政。后来,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用的何种手段和方法,最后让这两个男人和平共处了,而她自己却能同时拥有两个男人。而今天晚上昆三竟可以带两个外乡人到他(她)们家喝酒,这真是不可思议。
赵阿根的家要比昆三富裕多了,可能是昆三事先通知了他俩,饭菜显得很丰盛,桌上还有碗红烧肉,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因为猪肉是要计划(肉票)的,没有计划那就只能买黑市(高价)了,赵阿根很热情,给我们父子俩满满地倒上一碗自酿的米酒,叫上妻子陪我们一起喝酒,此刻我见到昆三的相好了,她确实很漂亮,头上盘着少妇的发髻,两鬓的青丝向前微微勾起,性感的身材,秀美的脸蛋,说话时的笑容很甜美,难怪眼前的这两个男人会对她如此依恋不舍,宁可资源共享,谁都不肯放手。
吃了晚饭后我们仍然跟着昆三回到他的住所,昆三叫我们父子俩坐一会儿,自己则到屋外得草堆上抱了几捆稻草铺在地上,然后到村邻家借来两床被子,于是,我们就在稻草铺就的地上睡觉了。
父亲可能是白天摸鱼累了,他很快的就睡着了,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特别是阿根问的那句话“你结婚了吗?有对象了吗?”这确实让我睡不着,想想自己都快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就是有女朋友,既没房子又没钱,结哪门子婚?
窗外的雪依然纷纷扬扬地飘着,窗台上不知是霜是雪已经积得很厚了,是雪上加霜还是霜上加雪,说不清。总之这年江南的冬天特别冷,尤其是这霜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