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有子

傻有子的大名叫何中有，因为他长了两条X腿，又因其相貌黝黑，头硕、眼大、塌鼻、厚唇，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于是生产队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叫他傻有子。

傻有子并不是实心的那种傻，之所以叫他傻有子，是因为他智商低于常人，脑筋比常人来得慢些，但他比常人的心眼好，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都喜欢他，也爱跟他开玩笑：“傻有子，给你找个对象吧？”每逢这时，傻有子便将厚厚的嘴唇撅起来佯装生气结结巴巴说：“去去、去一边旯儿呆着去，我还得放、放牛呢，哪、哪有时间扯、扯淡。”

傻有子几岁的时候没了母亲。他父亲把家里的日子弄得不成样子，穷得叮当的不说还有个傻儿子，他的父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自己的生活。傻有子的父亲是生产队里的车把式、车老板子，人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整天赶车卸套的，除了驾驾、喔喔、吁吁的偶尔还听到一声清脆的鞭子响，响声是在空中顿开的，像是述说他作为老板子精湛的鞭法。但他从来舍不得抽打牲口，也从不打他那碍手碍脚的儿子——傻有子。傻有子是在父亲日日赶的牛车上长大的，颠簸中人摔打得也很皮实，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对牛吆喝，学会了赶车，对牛的习性也了如指掌，牛跟他也不外道相处得很亲近，任他骑，任他赶的像是族里的一个成员、一个分子。

傻有子长大了，生产队里决定让傻有子也当车把式、车老板子，奇怪的是傻有子父子俩都不同意。父亲不同意的理由是，不想让儿子当车把式、车老板子，儿子虽说其貌不扬，样子有些傻气，但没有歪心眼儿，害怕别的老板子欺负他；傻有子说“俺不想像俺爹，老把牛套上赶，俺喜欢放、放牛，在山坡上。”

傻有子开始了放牛的生涯。拉南村的东山坡上、西山坡上和南山坡上都能看到他放牛的踪影。有时他也到地垄头放牛，地垄头水稗草多，牛吃了长得快，但也常常因在地垄头放牛而“惹祸”。有时傻有子坐在树下乘凉思想溜号了，牛撒了野，嚼了生产队的庄家，铲地打头的人装作不高兴地喊：

“操——，傻有子，你咋放的牛！”

傻有子转过头来憨憨地笑了，然后说，你别操、操的，我赔，年底从我工、工分里头扣。

“你个傻有子，该找对象管管你啦！”

去一边旯儿去，我不着、着急。

“傻有子，我给介绍一个，你看村东头老王家的二姑娘咋样？”

我、我不要，她长、长得不、不好看。

“哟，傻有子，没想到你眼眶子还挺高呢。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你到底看上谁啦，我帮你说媒去！”

在地里干活的人都扔下手中的锄头围了过来，男男女妇的戳了一堆，全都乐呵呵的像是要听精彩的平书段子似的翘首以待，希望傻有子说点啥好逗大家开心一笑。

傻有子呢反倒不好意思了，仍旧是他的口头禅，去一边儿旯儿去，我、我才不、不说呢！

大伙一听急了，有人指着人堆里的小媳妇说：“傻有子，是不是看上她了？”

被指的小媳妇红着脸冲拿她开玩笑的人说，滚一边去，你咋不说看上你媳妇了呢！”于是引来一阵哄笑声。

妇女队长走过来了，她二十二三岁，是民兵连长的未婚妻。人长得很带劲儿，如花似玉的，有政治头脑，作风也泼辣，在生队里很有号召力。她不知道大伙围在一起在干什么，以为有人打架了，刚想发号施令，见傻有子被围在人群中间，大伙好像在取笑他，她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们怎么欺负人呢！”

刚才被指的小媳妇赶紧贴着妇女队长耳根子说，给傻有子张罗对象呢！

妇女队长听了笑呵呵问：“傻有子看上谁家姑娘了，跟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大家静了下来，齐唰唰看着傻有子。傻有子从地上站起来，手握放牛鞭低着头说，我不、不敢说。

大家齐声说：“傻有子，你说，妇女队长肯定能帮你！”

妇女队长说：“傻有子，你跟我说说，你到底看上谁家姑娘了？”

傻有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说，你。

一个“你”字惹得大家捧腹大笑，把作风泼辣的妇女队长哄笑得变成了一朵儿红牡丹。妇女队长做梦也没想到傻有子冒出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来，弄得她一时愣在那里，脸红彤彤的连一句解嘲的话也找不出来。这时大家更加起哄了，使劲鼓着掌，有节奏地喊：傻有子！傻有子！傻有子！

妇女队长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傻有子跟前，大家忽然安静了。妇女队长的脸色又恢复了百合花的模样，她微笑着问傻有子：“你真的看上了我？”

傻有子赧然地嗯了一声，仍旧低着头。

妇女队长又问：“那你说说你为什么看上了我？”

傻有子这才抬起了头，憨憨笑着说，你好看，像山、山坡上的花。

大家听得惊呆了，突然感到傻有子傻，又感到傻有子不傻。妇女队长沉默了一会，等她扭过身来时，她那双秀美的眼睛滚动着晶莹的泪花，像山坡上美丽花朵里的两颗露珠，纯洁无瑕。

这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算来，傻有子已经是耳顺的年龄了，他一直没有成家，也不可能有姑娘嫁给他，在村里他是个长者，但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还沿袭着称呼他傻有子的习惯，傻有子也一直放牛，至于他想些啥没有人会知道，也许他一直想着那个面容美丽的妇女队长，妇女队长在他的心目中是山坡上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