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的孤独
又是一次孤单地行走在薄烟细雨里,左手擎起一把淡绿色的雨伞。它很小,其实挡不住纷乱的风里那些无数乱窜的雨滴。我身体的大部分都是湿的,甚至连眼镜上面也均匀地散布些细小的水珠。透过它,我看到的,是一个美好而忧伤的世界。
——是的,我又感到孤单了,又与这种熟悉的感觉碰面了。
其实,我本一直相信自己并不是一个动辄喜欢伤春悲秋、故作忧伤、睹物言愁的人,甚至很是厌恶,因为我骨子里始终极为排斥一切虚伪做作的东西,譬如那诸多违心的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然而,我却又总是会悲伤地发现:伤春悲秋、睹物言愁,似乎总是与我关系密切,以至于它们似乎从来便是融在我的血液里、刻在我的骨头上的。因着这一点,我有时觉得在面对自己的生命和眼前的世界的时候,我好恨!
细密的雨丝与轻柔的白雾,在眼前方寸之外的天空里相互纠缠,直至遥远的广阔无边。透过它们,眼里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了暧昧的暗影,恍惚不清地带着一丁点它们原本的颜色。还有一对对友人、一对对情侣,在缠绵的雨雾里并行,或是缠绵着,他们的头顶也都擎着一把或是两把雨伞。
——这样的美,总让我联想起西方美术的朦胧画派,和中国画里的水墨丹青。无数庸俗无能的电影导演们,在自身狭隘的思维和有限得可怜的艺术嗅觉的制约下,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以及创作出这般的画面。我多想,多想自己能有一把独特的剪刀将这样绝美的艺术裁剪下来永远珍藏,以示我对生命的拥抱和对美与爱的崇拜。
于是我的一只手探入了口袋,取出了小相机。
但是当我将它摁下开关并对向眼前伞外的世界的时候,却不禁发觉一阵酸酸的感伤猛烈而又轻柔地覆盖上了心头,双眼也不由地随着这一阵感伤、随着眼前的世界湿了起来。
——天性孤独的人,在任意一个稍有特殊的场所中、任意一个稍有特殊的天气里、任意一个稍有特殊的人面前以及任意一个稍有特殊的动作下,都可能会迅速地被引起释放出孤独的情绪。当一种情绪或是特质始终都是满盛于身体里的时候,身外的任何一件稍有特殊的事物都会是它从身体中渗透或是爆发出来的诱因。
所有孤独的人们,你们可在都常常有过这般的过往——
当你置身于一群总爱人云亦云、没有头脑的懵懂的人之中,表达出在你看来简单之极、无需费脑的对一件事情的真实看法,而那帮庸人却都对你嗤之以鼻或是怒目而视的时候;
当你看到身边一个又一个陌生或是熟悉人都凭着圆滑精明、善于攀龙附凤而飞黄腾达有所“成就”,而你依靠着拼了生命的艰苦奋斗和其实早已经很不错了的实力,却如何也找不到出路、得不到认可的时候;
当你因为坚持真实和正义、并相信只有真正的善才能换来丰厚的回报,但却因此触怒了诸多的“朋友”,换来的都是被他们疏远和冷落的时候;
当你的生活或事业陷入了重重危机,有如独自一人行走在悬崖间的独木桥上,你坚信着昨日的所有奉献总会换来今日别人的一只援手,但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一只援手的时候;
当你在物质生活上稍有困顿时,你向昔日里与你一起海誓山盟、宣誓要白头偕老的另一半诉说真爱的本质以及你对爱的坚持,借此希望他(她)不要动摇,而他(她)却反过来以故作成熟的口吻告诉你“要懂得现实”的时候……
孤独的人,你是不是会感到彻骨的绝望、愤怒与悲凉?
我常常会觉得,我就是一个这样的,这样的常常会有着阵阵绝望、愤怒与悲凉的孤独的人。虽然我还并没有经历过以上述说的种种,但是那些已经有过了经历的微小的部分,有时候也会让我对尚未经历的诸多的东西产生深深的恐惧,和未雨绸缪的悲伤。
——诸多真真实实的情感,在胸膛实在装之不下而无奈诉诸于笔端的时候,却总是要被诸多的观者嗤笑为心胸狭隘或是刻意地企图博取同情。但是,我是厌恶被同情的,我也真的如前面说过的:我骨子里太过排斥一切的虚假,即使我懂得,太多的时候真实与真情只会换来太多的痛心和失望。我只想说:不懂真情以及不懂如何将真情表达于纸上的人们,你们是实在没有半点指责及嗤笑多情的文字的资格的,最没有分量的文字,其实正是你们笔下那些苍白无力的东西。
——能懂得我的人们,他们终究是会懂得的;不能懂得我的人们,也终究只能因着种种缘由而走不到我的心里去。对此,我不敢、也不想有太多的强求与奢望。
看着雨雾中那些情侣依偎的画面,我听不到他们都对彼此说了些什么样的甜言蜜语,也无从想象那些话语里包含着的,到底会有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假意,也更不敢心怀诅咒地猜测他们今天的真情是不是终究会在某一天敌不过世俗的肮脏与沉重,而颓然落败。我只觉得,这画面真的好美,艺术化了的美。
应是生命里阳光明媚、柳絮纷飞的年华,应带着幸福的笑容倾听黄鹂的叫声。
无声地,某年某月起,我也便踏入了属于青春的绿草地。看着草长莺飞,无知无觉中,我也对爱情陡然间多了几分敏感与向往。
是的,关于它最美的向往,以及一切能想到的最美的幻想。
孤独的人,幻想或许是天赐的厚重华礼。然而在这份厚重之下,往往却是太多的沉重与悲伤无助——因着它,每每便会觉得愈加的孤独、孤独得很恐慌。这么说并不是因从来没有获得过爱情而愤然不平或是饥渴难耐,而是因着那些太多太多美好的幻想和太过崇高的奢望,而看到了真实与幻境的差异、我与爱情的距离。
也曾有过几次不成爱情的爱情,它们几乎都是在尚为十分青涩的时候被自己果断地放弃,有的是因为自己的太过敏感脆弱,触碰到了被伤害的滋味,而有的,则是让我失望地看到了向来厌恶的东西——
在漫长的成长里,虽由于自身孤独的性格的原因而在相比性格豪放的人们之下,显得交过的朋友太少,但是当自己回首望去,看曾经那些有过的交友经历,还是忍不住会有不少的唏嘘:
你相信坚实的友情会恒久至贯穿一生,有的朋友会与你像是真情的恋人,会有海誓山盟般的宣誓,但是当你将所有的真心都拿出来付与他们的时候,他们最后却嘲笑着亮出了他们本来的龌龊目的;
你了解自己的弱小,觉得需要有一个强大的朋友做你坚实的靠山。当你苦苦寻觅之后以为终于找到了,并且放心地将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托付于他的时候,他却总是会在最终的时候给你一个令你失望的回答;
你坚持自己的善良与心软,愿意在与他人为友的过程中将自己平日里不愿或是怯于向一般人提及的秘密或是悲伤都倾诉于这位你认为信得过的友人,而令你想不到的是最终在某一天都成了他(她)用来讥笑你的绝好材料;
你坚信与人交往的过程里发生感情摩擦的时候,自己宁愿放下些“尊严”、退一步可以海阔天空,但是却由于你的屡屡退让而让对方本性里的阴暗面逐渐暴露,对你愈加的嚣张,觉得你很好欺负,可以任意摆布;
你对朋友们提出“真正的朋友应是在一方困难的时候,另一方要尽力相助”,但是当你有了困难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都在纷纷急于逃避。而当他们因为要达到某种自私的目的而要把你当做棋子的时候,你因为害怕良心的谴责而表示拒绝,最终他们便用你曾经所提出的,作为锐利的武器反攻你……
——忍不住地叹息:本该是纯洁的友情里,何苦要掺杂那么多的令人伤心的利欲?如此的自私,削减了多少感情上的厚度?
——而爱情则应是两性之间友情的升华,如若掺杂了太多的自私与利欲,相比虚假的友情则更显得可悲之极以及肮脏不堪、令人不忍卒睹。这是世间最大的悲剧的一种。当然,已经有太多的人习惯了这种悲剧,并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我一直在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找到那个我一直在寻找的另一半——在现实里、在梦幻里,在头脑清醒时、在思绪朦胧时,我都一直在寻找着的另一半,她就像一湾清澈而柔情的碧水。
可能是我太理想主义了——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拥有世间最智慧的头脑,但是我却希望我要找的人不要有太深的城府;我一直明白生活在现实中要懂得不能太多地做梦,但我却始终深深地厌恶那种张口现实闭口现实的、连美好的梦都不愿意去做女人;我一直明白身处经济化的社会里,金钱是活着的必要条件,但是我仍想,我即使有了再多的钱,都依然会抗拒着眼中只看重钱的女人……
——对,我所惧怕碰见的,以及一直厌恶着的,就是这样的。
我的灵魂太向往完美了,以致使我向往得很孤独。我知道这种孤独要被太多的自以为聪明老成的“现实”的人看成笑话,我知道那种种崇高的对至美的向往要被几乎整个红尘俗世所鄙夷……
繁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野草生了又枯、枯了又生——太多的岁月无声地流淌了去,它留给了我胡须,留给了我粗糙的皮肤,留给了我一日比一日惆怅的双目……留给了我更深的迷惘,留给了我天赐的孤独。
伞外的雨还是那么又细又密。我收起了相机,将右手伸了出去,捕一把过来,凝视它的美丽。
雨天,即使在我看着它会感到悲伤的时候,我也不愿意去否认它的美。我知道我是爱它的,因为它也是爱我的——它溶解我的悲伤,包容我的孤独,让我有处躲避晴天里阳光下面的那千万道突兀的阴影。我带着可能会被无数人嗤笑的孤独和对美的幻想躲在雨里,有如遁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