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
"不得了啦!小金……小金要砍神树啦1小鼓一边大喊一边疯跑着,村里的男女老少闻声都从屋里出来瞧热闹。小鼓没有在意大家惊诧的神情,一口气跑到了村头,满头大汗的喘着气,他还要再跑上两公里路赶到邻村去通知小金的父亲,因为他知道:只有金叔二才能阻止小金。
小金脸上的汗不比小鼓的少,豆大的汗水从他的下巴落下,滴打在他手中那柄斧子锋利的刀刃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小金锐利的眼神越过浮肿的眼袋死死的盯着面前这棵"神树".
这是一棵有几百年历史的皂角树,粗壮而扭曲的树杆支撑着庞大干瘪的树冠,足有十多米高。打记事起,小金就和小鼓等伙伴们经常爬上去玩,那个时候皂角树枝繁叶茂,每年的夏天他们都依偎在那根横着的树臂上伴随着蝉叫声渡过:一起眺望远方,数着村头河滩上吃草的水牛;爬到更高的地方抓树洞里的毛毛虫玩;将食物、扑克牌、石子棋等统统带上来做游戏……小金还清楚的记得因为这棵树就长在他家院子边上,所以大家都叫他"树大王",所有的小朋友想上来玩,必须经过他的同意才行,有时甚至还需要"纳贡".可是从8岁那年起,再也没有人敢去爬这棵大树了,"树大王"的小帝国瞬间土崩瓦解。
在小金8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外出打工多年的四婶回来了,还带了些奇怪的东西。那天,四婶、四叔和金二叔躲在里屋内谈了整整一个下午。从那以后,金二叔就多了个称号--树舅,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原来金二叔是这棵千年神树的舅舅在凡间的化身。没过几天,金二叔就在皂角树下摆起了神坛:小金平时吃饭写作业的长木桌被当作"供桌"挪到了树下,厨房灶台上原本供奉灶神的小香炉被摆上去,里面还插满了熏香。一时间,本村的、邻村的甚至百里外的城里人都纷纷慕名而来烧香、祈福。身着奇怪道袍、手持木剑、口中念念有词的金二叔端坐在供案旁,热情的招待着四方香客。而那棵皂角树的树身也被裹上了各色的绸布,写满了看不懂符文,再也没有人敢爬上去了,就连小金也在被父亲毒打几次之后,终于放弃了再当回"树大王"的梦想。第二件事是那年冬天,母亲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小金整天守在母亲床边,一边忍受着父亲在屋外主持的道场吵杂声,一边眼睁睁的看着病痛缠身的母亲一天天垂危。母亲在喝了几个月父亲泡制的"续命神水"后病情愈加严重,终于,在腊月的一个大雪天里离开了人世。
五年过去了,小金长成了半桩小伙,在学校他是班干部、三好学生、优秀团员,在家里他干农活、做家务、洗衣做饭是个多面手。不过,这些年来他跟父亲的交流却越来越少,父亲整天忙着接待香客、开坛做法、打麻将,除了吃饭他们基本上不说话。每天晚上,当四婶、四叔他们来到家里跟父亲躲到里屋内"密谋"着什么的时候,小金总会识趣的将门窗紧闭,坐到院子里读书,在许多人眼里他是个又听话又能干乖孩子。可是,小金却从来不愿参与也不愿谈及父亲的"工作",甚至连家门口那棵供他曾经嬉戏玩耍的大树都不敢靠近,只是经常在没人的时候远远的盯着它。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的。小金使劲睁大眼睛机警地搜索着人群,目光落在了四婶的身上。"小金,快过来,树神会惩罚你的1刚刚赶来四婶冲着小金大喊着。小金嘴角微微上翘,冲着四婶轻蔑的一笑,然后举起斧子牟足了力气。"笃"的一声,人群中有人惊呼的起来,几个胆小的孩子急忙躲到大人的身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四婶又大吼了起来:"混账东西,叫你爸知道会打死你的。"小金依然没有理会,"笃、笃、笃……"溅起的木屑将小金的双臂击打的通红,因为嘴皮紧绷而被牙齿垫破,星星血丝从嘴角渗出,诡异的笑容挂在脸上,在夕阳的斜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不出小金所料,于近几年树下烧香焚表时的烟熏火燎,大部分树杆已经坏死,所以看起来粗壮,实则外强中干,经不起这样剧烈的砍伐,在锋利的斧刃下开始摇摇欲坠。
"你个畜生,你……"金二叔终于赶来了,小鼓找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正撰着今天做完法事后主家给的钞票,听到小金要砍神树的消息,他起初不相信,认为小鼓在开玩笑。可是看到小鼓极度紧张的神情再一联想小金最近有些神秘兮兮,他连道袍都来不及脱,就匆忙跟小鼓一块往家里赶。
小金只听到父亲骂他畜生,后面的话已被大树倒下来时格吧格吧的响声所淹没。这棵曾被孩子当作游乐场嬉戏玩耍又一度被众人视为神物而供奉的百年古树轰然倒下了。透过黑褐色干枯的树枝,小金看到了父亲伫立在骚动人群里盯着倒下的大树呆滞的表情。夹杂着泪水的汗滴划过小金的脸颊再一次打在那柄斧子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哐啷一声,小金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猛地将斧子一扔转身朝着村头飞奔而去。他好久没有这么放纵这么愉悦的奔跑了,眼前已半入山涧的夕阳,此刻在他的眼中是那么美丽,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伙伴们玩耍时嬉闹的场景,看到了母亲那张安详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