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为了怀念的相忘
初春的下午,从人头济济的会场里离开,打了车直奔桃江路,和一位多年的朋友见面、喝茶,谈我将要出的书。
朋友比我年长许多,毕业于名校,在出版社从业多年。我们相识于工作,却因为对旅行、文字、摄影的本来爱好,私人友谊也就在工作之外得以延伸。正是如此的信任,我把对文字的感受最直接地告诉了她,并在与她的交谈里,获得关于出版、编辑、装帧的建议--我喜欢朋友对生活的态度,既尊重现实中的不如意,又在不如意里寻找自己的真性情。在我们的城市里,这样清淡又真诚的友谊,让我珍惜。
断断续续地花了将近两个月,每次都是利用下班后或者节假日,将每一篇文字从头来过,甚至连标点符号也不轻易放过。阅读的过程里,我会删减一些,又会增加一些。彼时彼刻,此时此刻。我并不想做太多刻意的调整,写作时的态度和心情,若改了太多、增加了太多合理的成分,那么是否偏离我自己的要求:文字忠实于我的思想。
在我们真实的人生里,一定有些快乐的,我们希冀一来再来,永不厌烦;而有些委屈的,我们又幻想它能够变成电脑里的一个文件,随着我们对键盘的操作,可以随时被修正,甚至被直接删除……随着年龄的增长,再看别人的回忆录时,会多一份思考,我们实在懂得,那些着名的人士,也会走过一些平凡的旅途,有的人会为不同的需求,而单单忘记了晦涩的一段或者片刻--也许最后,不仅阅读者,甚至连那人生的经历者,也许就真的遗忘了一些。
为这样的遗忘,有人是耿耿于怀的。比如分了手的人,即便有着“相见亦能作朋友”的大度和修养,那内心的角落里,却也要掂量着自己曾经留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总希望那丰富的回忆里,该给自己方寸空间。 这点小心眼,希望被永远珍藏,却又早早地、凛然地要忘记了对方。
周末阴雨,无处可去,便缩在家里,拉上厚厚的窗帘,裹着毛毯,喝一杯红茶,看电影《美丽心灵的永恒时光》。
电影放到一半,我方才渐渐能够寻得线索—爱情中的人,反反复复、交错迂回,还在恩爱中,忽然一切都成空。在男主人公的自述中,一见钟情竟也抵不过时间的磨砺,无味地争吵、无意地中伤和莫名巧妙的背叛--到底怎么了?好莱坞的导演和编剧竟如此狠狠地揭开人性最劣质的一面,电影的气氛让我欲关掉放映机却又在下一个画面中徘徊,如此反反复复多次,直至出现一句台词:“人最大的麻烦就是记性太好”--彻底被击中了一般的无法左右思想。所有曾经想忘记的前尘往事,如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令人窒息。
当乔尔得知情人通过奇异的手术,已经将他彻底从记忆里抹去,而她也在他面前正常地爱上了别人—愤怒的乔尔也找到了这个传说中的诊所,带着所有甜蜜的、痛苦的却又是深刻的爱情记忆,他也要求遗忘这一切。电影的诡异之处,便在于此,我们的心也就跟随着一个又一个片断的被删除过程而跌宕起伏。逐渐的,乔尔在一次次的记忆删除过程里,反而又体验到了情感的真实与难得,他要中止删除,他愿意拥有这些回忆—经过种种的波折和抗争之后,他和她又成为一张白纸,所有的回忆都成了空,只记得最初相见过的地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再次奔向这个地方--在湿冷的早春空气里,导演终于给了一丝亮光。而我,在看完之后,已经全无气力--难道再相遇就一定没有伤害和背叛么?谁能保证不是又一段开始?
我之黯然,又没有特别的理由,只为对这情感宿命的相信和依赖。我宁可学习杜拉斯,即便辜负了,即便伤害了,也还是会过去的……晚年时,有人问过杜拉斯,是否还记得曾经的辉煌,她说:我忘记了。又被追问:是否记得那些仇视过你的人,她依然答:我也忘了。
忘记,有些相忘,于人于己,便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