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峰山下狼狠猪狂

人常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谚语，不但可以用于人类之间的战争，亦可用于动物之间的争斗。联系我当年在农村住队时的一段经历，更感到其含意之深刻，表述之精彩。

那是上世纪文化大革命风暴将起的前夕，有整整半年时间，我住在秦岭中鸡峰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里。南屏巍巍山峦，西临滔滔清河，水草丰茂，林木葱茏，真有一点世外桃源的景色。我白天或走村串户，同农民聊天，或携铲荷锄，和农民一起下地劳动；夜晚则独自在灯下看书。那一段是我一生中极为快乐的日子。

刚下村时，公社社长给我说：“这个村子比较偏僻，山高水深，素多狼患，过去常有野狼伤害人畜的事发生，你自己要小心呀！”刚下来时，农民也给我讲了不少关于野狼凶狠的故事，诸如谁谁的父亲就是被狼晚间从背后咬住脖项死去的，谁家的就要出栏的猪活活被狼群咬死吃掉的等。还有一个青年讲了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三年前一个初冬的黎明，他背了一杆猎枪趴在山坡上，准备打一只狼改善生活。当四五只狼从河滩缓缓上来时，他瞄准放了一枪。谁知枪声一响，狼群并未被吓跑，反而汹涌向他袭来，那只受伤的狼竟一口咬住他的枪管不放。正在自己胆战心惊之时，幸亏村里几十个上工的村民背着锄头镢头赶来，才赶走了狼群，打死了那只受伤的狼。从此，村里的人害怕野狼报复，不到天明就不再上工了。

正缘于这个背景，除了召开村干部会，我夜间是从来不出门的，村民们也很少串门。当时正是秋熟季节，农民忙于收种，倒也平安无事。我所住的卧室在大队办公室的二层小楼上，南北两边恰是村民的两个猪圈，在大猪小猪的哼哼声中，我读完了三卷《毛泽东选集》。可是到了冬天，气氛就有点紧张了，我常常听到周围时断时续的狼嚎，两边猪圈的猪也惶惶不安，时而发出唧唧的惊惧声。我常常彻夜不敢睡觉，把门栓得紧紧的，还顶上一个粗粗的杠子。

有一个深夜，风清月朗，寂静无声。我刚刚躺下，忽然听到南面的猪圈里叫声一片。我扒在窗户往下看，一只两眼泛着绿光的苍色野狼，从猪圈西侧一跃越过足足有五尺高的围墙，圈里四只猪吓得都挤在西南的一个角落里。狼停顿了几秒，随即向猪扑去。有三只猪惊恐逃开，只剩一只呆呆站在那里，苍狼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几分钟后，那头猪就倒地死去。随后狼就撕开猪的肚子，大口吞了起来。这时只听一声大喊：“打狼啊！”几个人手执大棒，向猪圈奔来。野狼闻声抬头嚎叫了一声，越过圈墙，匆匆离去。以后，这只狼还来了几次，由于村民看管严紧，均未得手。

又过了两个月，将及立春，竟发生了一件让我目瞪口呆的事。这一天黎明时刻，村民们俱已熟睡。一只狼窜入猪圈，并不急于咬死那些猪，只是呲牙咧嘴地驱赶它们。这时一只有百十斤重的大猪，情急之下越过圈门处较低的围墙，向野外跑去。野狼随后紧跟，一口咬住猪的左耳，用尾巴奋力抽打猪的后腿，领着猪飞快向南面的山野跑去，当人们发觉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第二天早上，村民们才在离村两公里的地方找到了那头猪的尸体，已经被狼吃的只剩下骨架了。大家纷纷议论，说这只狼太狡猾了，它知道在猪圈里无法将咬死的猪拖走，就想出了这个借助猪的力量达到目的的鬼点子。为了防止狼的偷袭，这户村民想了一个办法，在猪圈安了一只100瓦的大灯泡，彻夜长明，野狼怕灯光，以后再未骚扰过这个猪圈。

可是，在我卧室北边的猪圈里，我却看到了猪咬狼的另一幕。就在春节前夕的一个深夜，一只饥饿的野狼窜了进来。这里养着一头老母猪和七个小猪仔，另有两只半大的公猪。野狼凶猛地冲进来，一口咬住一只小猪仔。老母猪为了护仔，也凶猛无比，一口咬住野狼的后腿，奋力一甩，竟把野狼摔倒在地。野狼后腿受伤，鲜血直流，惧怕母猪再次攻击，只得放下小猪仔，越墙而逃。母猪来到猪仔在旁边，用嘴拱一拱，小猪仔一动不动，可惜已经死去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月，正月十五刚过，又一只野狼窜进猪圈。这一次母猪已经不是被动的防御，而是主动进攻了，它撵着野狼咬，把那只野狼撵得满圈躲避，最后不得不溜之大吉。从这时起直到我清明节离开时，再未见野狼来过这个猪圈。一年后在我回访时，听村干部说，以后这只母猪已老死，可那两只公猪已经长大，也异常凶猛，野狼虽进过两次猪圈，都没有占到便宜。看来，这头老母猪的基因已经传给了它的后代了。

这件母猪斗败野狼的故事在村民中传了很久很久。一位活了八十多岁的老村民说：“生死关头为了活命，豁出去了。这头不怕恶狼的母猪，给我们做出了样子，咱们不能忘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