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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

作者: 天娇奇玲2013/06/08情感故事

电话里传来父亲生硬平淡的话语,没有平常父亲对儿女的长篇论谈,更没有女儿对父亲的依赖撒娇,这次父亲打电话过来,也仅仅是问母亲手机号码和老弟的手机号码,而在我报完数字后也将是通话结束时刻。在我记忆里,父亲不像母亲,喜欢唠叨,不管大事,小事或是平常的嘘寒问暖总喜欢叨个没完,每次一打电话来母亲也总是滔滔不绝直至手机发烫了还在碎碎念。相反的我与父亲每次通话从不超过三分钟,似乎大部分时间双方都处于长时间的沉默,或是于短促的寥寥数语中结束。

挂完电话,心里有些沉闷,散不去的郁结,在长年的日积月累下,逐渐升温,凝成疮痂,隐隐作痛。望着镜中的自己,已褪去稚气的脸庞逐渐成熟,岁月将我们推向了如花的缤纷,思起远方的父母,正如酴醾的落花,越发沧桑和枯槁,时间如同杀手,正一步步削减他们的生命。思及此,眼睛有些干涩,浅雾瞬间笼罩双眸,透过镜面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萧条的背影,两眼无神,静静地凝望着远方,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一个,就那样地站着。

已两年未见父亲了,自从他只身在外打工后,就很少回家,逢年过节也从不回来,家里人每次春节打电话催他回来,他也只说了句晕车,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难受,厂里也没几天假就回绝了,每年都是一个人在外过年。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为了克制自己不去赌博,母亲说他一个人在外冷冷清清过年总比回家输个精光好。

父亲嗜赌,已不是一朝一夕了,他常常是在家里没活干的时候钻到赌坊里,一赌就是整天,有时候赌到把钱全部输光才灰溜溜的回家,有时候甚至彻夜未归,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又披星戴月的埋头苦干,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家庭矛盾的不断延续也正因为此。印象最深的,就是常常会在家里的某个角落中看到他孤寂的背影,形影单只,可我无从言语,也吝啬那只字片语,渐渐的,我们之间更多的就只有沉默,有着最亲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边距。

没有太多的文化的父亲,是个老实的庄家汉,不吸烟,不沾酒,唯一就是嗜赌。因着村里很多人都在做着手工业,一天收入比起普通的庄家汉要多很多,所以算起来家里生活环境也算还不错,只能随着社会的发展,村里他那个年代的人大多都在城里买了房子,或做了老板。父亲老实,不会做生意,只懂得出卖劳力埋头苦干。他也想多挣点钱给妻儿在城里买大房子,买新衣服,在男人堆里有面子,有尊严。可是工人与老板之间,再怎么努力,角色不对换,工人都无法超越老板,渐渐的,曾经和他一起奋斗的人都陆续去了城里,村里的手工业也渐渐没落,家里的生活来源顿时少了一半,便沾起赌来,总想着一夜致富。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父亲在一夜之间输掉了好几万块钱,母亲从邻居那儿知道这事儿后,差点崩溃,家里一时之间像炸开了锅,谩骂声和物品摔碎的声音传遍家里每个角落,地上到处是残粥汤渍。看着满地狼藉,我只感觉到刺骨的冷意从脚尖延至心间,痛心疾首对着背对着我们的父亲说道:爸,别赌了,行么?静静贮立在角落里的父亲身体明显颤了颤,身体仍然如同生了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明明是白天,我却看到了无边的黑暗。许久,他才转过身来,目光呆滞,轻轻的嗯了一下,便弯身慢慢拾起满地碎片。看着那一双颤微的手我眼睛湿润了,满腔怒火顿时销声匿迹,那是一双怎么样的手?如同枯木般的双手上缠满了胶布,因常年与金属锯片接触,大大小小的伤疤错综交叉,有的上面还泛着丝丝血迹,显然是刚被割的,刚愈合的伤疤痕迹尚未退去上面又重新划上了一道,周围到处是黑黑的油渍,完全看不出原来手的颜色,连指甲都是泛黄的。他小心翼翼的拾起满地碎片,手颤抖无力一片一片地慢慢拾起,明明看上去很轻的陶瓷碎片,在他手上却重如千金。后来我才知道,当初拾起的是责任。

阳光斜射在他驼着背影上,一夜未归,穿着的一身棕色的衣服上有些褶皱,黑色松松垮垮的西裤屈膝那儿也皱得不像样儿,上面还沾了丝石灰粉,赌坊大部分设在村里陈旧的老房子内,大概是昨晚聚赌的时候碰着墙壁上惹的。突然觉得父亲老了,每天夜以继日的忙碌,肩上早已染上了岁月的寒霜,刚过三十五的年纪看上去要显老几岁。我仰起了头,倔强的不让溢出眼眶的泪落下,过了一会儿再望去时,已见他拿起扫帚在扫地上的残羹,突然,一滴清泪顺着他粗糙腊黄的脸上滚落,滴在他布满青茎的手臂上。我刚隐下去的泪水顿时再也忍不住再次涌出,哽咽唤道:爸~~~却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语,只能任由泪眼婆娑。父亲看着我,不自在的用手擦了擦说,起风了,你妈还没吃早饭呢,我去院子里摘点青菜。说完便转身离去,我看到那个背影又再次融入孤寂中,刺眼的阳光普及大地,却无法给到他温暖,唤醒他的迷茫。

一滴泪,幻化了多少错才会陨落?一滴泪,融化了多少心血才凝成晶珀?一滴泪,有多少过错?可是父亲,你可知世界上有一种痛,噬入骨血,镶入骨髓,即使时过境迁,却泯灭不了它曾经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