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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豆腐的记忆

作者: 楠木村2013/06/03心情短文

人的一生,有许多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忘记。但总有些记忆永远也抹不去。在我众多抹不掉的记忆里,吃豆腐的记忆深藏心底。

很小的时候,正赶上困难时期。粮食紧张。能吃饱便很幸运,吃肉是不敢有的奢望。一个小小的心愿,是盼着吃豆腐。但吃豆腐也不易。吃粮都是供给制。粮站里偶尔的供应一斤半斤的黄豆,被母亲攒起来。攒大半年,还是不够做豆腐的。便盼着秋天。秋天可以去捡地。捡来的黄豆和攒下的黄豆加在一起,够做豆腐的了。

黄豆真是个好东西。不但与其他的粮食有共同的属性——可以吃,解决饥饿的问题。还可以做成豆腐,改善生活,解决馋的问题。

终于,到秋天了。庄稼收割了。镇子上的人一窝蜂的涌到乡下去捡地。我们家也不落后。只要有功夫,总是全家出动。

秋风苍凉,秋草枯黄。收割过的田野,空旷寂寥。捡地的人挎了筐,从垄沟,垄台到地边,地角。从这一片地到下一片地,从日出到日落——漫坡走一天,多少的总有收获。捡到的啥梁都有,谷子,高粱,落地的豆粒儿,不成熟的豆荚——母亲将这些粮食,用手搓去麸皮,分别装在不同的容器里。去的次数多了,看着装黄豆的坛子渐渐的满起来,盼着吃豆腐的心情急迫起来。

头场雪落下来,再不能去捡地,母亲便张罗着做豆腐了。那时候,奶奶还在世,和母亲里外忙。将黄豆筛去细碎的豆荚,淘洗干净,放进一个矮腿缸里,添水泡起来。等几天,黄豆泡涨了,便可做豆腐了。

借一盘小石磨。有一尺半的直径。上下两片,由一根细轴连在一起。相接的一面都凿有凹槽。上面的一片还装着一根推磨用的木把。再有一个漏孔。豆粒放下去,石磨转动,豆粒滚进带凹槽的两片石磨中间,伴着嗡嗡的响声,乳白色的豆浆流下来——

我们兄弟三人围了石磨瞧稀奇。奶奶推磨永远是那么个速度,不紧不慢,瞅着急人。我们便自报奋勇的上手帮忙。我们两兄弟对面坐了,一人伸一只手攥住磨杆儿,推得石磨飞转。奶奶急了,一边紧着往磨孔里添豆子,一边呵斥我们:“慢点,慢点——慢点推,豆浆才磨得细。”我们只好慢下来。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石磨嗡嗡。瞧着奶奶不注意,我们手上又加了劲,石磨再快起来。这一次,奶奶不再原谅我们。用舀黄豆的勺子轻敲着我们的手臂,撵我们去睡觉。于是那小石磨在奶奶的手中,又像时钟一样,缓慢均匀的再转起来。

我们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身子,却不就睡,缠着奶奶讲故事。奶奶沉了脸,不吭声,只推磨。我们便靠在奶奶身上撒娇。奶奶拗不过我们,便大声命令我们:“都钻被,钻到被里听——”这一招很灵,我们立刻脱光了衣裤,赤条条的钻进炕上的一床大被里。炕沿上三个小脑袋,六只眼睛,眼巴巴的瞧着奶奶。

奶奶有个习惯。不论讲什么故事,起头总是:从前吧---三个字。我们熟知了奶奶的这个嗜好,见奶奶张口要讲了,便一起说:“从前吧——”奶奶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佯装生气,隔着被子拍打我们,说:“听不听吧——”我们连忙认错,说:“听,听——”于是,奶奶就开讲了。奶奶的故事多。什么牛郎织女,劈山救母,画中人——经常讲得我们神魂颠倒,浮想联翩。最喜欢听的是哪吒三太子的故事,讲到哪吒剜肉,剔骨偿报父王,我们不禁泪水涟涟——渐渐的,石磨的嗡嗡声越来越低沉,奶奶讲的故事像遥远天边的云,淡淡的,淡淡的——越来越远了。

第二天,我们吃到了豆腐。记忆里,那时候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豆腐。一上冻,左邻右舍,家家户户都要做豆腐。一盘小石磨,上午在他家,下午在你家,傍晚到我家——石磨嗡嗡,伴着多少欢乐和喜悦。

再一次吃豆腐的经历是在乡下。那一年,我十六岁,刚初中毕业,下乡做一名知青。

刚到生产队的那个傍晚,。村民们在一间简陋的小学教室里开欢迎会。队长慷慨激昂的致欢迎词,我们慷慨激昂的表决心,知青办的领导同志慷慨激昂的讲了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该到安排我们的住处时,却冷了场,乡民们闷头抽烟,无人吭声。队长便挨个点名。不是说房子小,搁不下。怕委屈了知青,就是炕太凉,烧不热,会冻坏了孩子——再问下去,什么女人要生孩子,儿子要娶媳妇——急的队长满头汗。好歹的将几名女同学安排了住处。剩下六名男同学,却安排不下。恰这时,屋门一开,走进一个老头。那老头,一对八字眉,两只眯缝眼,腰有些弯,腿有些撇。像有点儿罗圈腿,瞧模样,少说六十多岁。队长眼前一亮,却板着面孔说:“老驴头,咋才到,会都开完了---”老驴头嗫嚅着说:“要给牲口添草不是——”队长说:“你还得理了,得!旁的别说,今个儿这任务就你了。”老驴头有些傻,大张了嘴,愣愣的看看队长,又看看乱纷纷的村民。半晌,才从大伙的议论中明白过来。便跟队长说:“这——这——合适么?”“有什么不合适?你难道不支持知青运动么?”老驴头涨红了脸,:“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的身份——”“不是那意思,是啥意思?啥身份,啊——这是贫下中农对你的信任——”老驴头唯唯诺诺,只剩下点头的份儿。于是。我们便住在老驴头家里。

老驴头姓吕。乡下人开玩笑,有意无意的喊成了“驴”。他也不介意。这老两口膝下无儿,只两个女儿。据说长得很漂亮,是屯里的两朵花。屯里一些年轻人想攀亲,却遭老人反对。因为老驴头解放前当过几天国民党兵,后来开小差跑回来。文革初被挖了出来,成了阶级异己份子,见人矮三分,俩姑娘自然也受了影响,看看到了年龄,先后嫁到外乡去了。剩下老两口,房子有些空。我们去了,老两口便搬到了西下屋,让出正房我们住。

到生产队,干的第一件农活,便是刨粪。粪堆很大,小山一样堆在牛棚的后面。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一群青壮劳力围了那坨冻得坚硬的粪山,北风呼啸,锹镐翻飞,人声喧哗,倒也热闹。

我们初来乍到,队长怕吃不消,没安排我们。可我们几个不知深浅,自报奋勇的加入进来。刨不多久就领教了这工作的艰苦,铁镐沉重,抡几下便虎口发麻,两臂酸痛,头上的热汗浸得棉帽里子精湿,摘下来,又冻耳朵。歇一会,西北风又吹得身上汗水冰凉——只好咬牙撑持着干下去。最让人难堪的是,用了很大的功夫,刨下的粪只是些零散碎块。看屯里人三镐五镐刨一大块牛粪下来,我们心中焦急,但越急越不得要领,便去讨教,可屯里人只朝我们傻笑,问急了,有人便对我们说:“这可不像你们表决心那么容易,以后日子长着呢——”迎头招来一盆冷水,我们几个红了脸,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歇息的时候,村民们靠着牛棚朝阳的一面土墙裹烟抽,我们几个也找个旮旯躲风。有人提议:干脆别干了,本来队长也没安排,咱们干吗要遭这份罪?可户长坚决反对,他说:“干好,干赖不打紧,干不干可是个大问题。”是个什么大问题,我们弄不清,他也说不清。但经他这么一说,没人再打退堂鼓了。

于是,硬撑着干下去。我觉得自己几乎麻木了,手里机械的挥动着尖镐,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就是盼着快些收工。好在冬季白天短,太阳一落山,紧跟着就黑天,队长一声吼:“下工——”人们一声欢呼,刹时走得净光。我们几个也惶惶的拎了工具,沿一条窄巷,像几匹赖狗,跌跌撞撞的朝老驴头家跑去。

老驴头家大炕烧的滚热,我们横竖躺下去,再不想动一动。屋子里黑漆漆的,只在窗台上有微弱的星光透进来。外屋,老驴头两口子在做饭,舀水声,锅盆的磕碰声,灶膛里烧柴的“呯啪”声——听着杂乱无章,却使人感到温暖,舒适。

渐渐的,我们都睡着了。朦胧中,屋门一响,睁开眼,见一束光亮从外屋泻进来,一团雾气也随着涌进来,雾气中,老驴头拎一桶热水一歪一歪的走进来。见我们都躺在炕上,便大声的喊:“起来,起来——先洗洗,洗洗解乏,累一天了——”我们赖在炕上不动,也不言语。老驴头又朝外屋喊:“拿个亮过来——”他老伴在外屋应一声,一会儿,便将烛火端进来。烛光微弱,抵不住涌进屋子的热气,火苗子一闪一闪的跳,老驴头用手护着烛火朝炕上晃,一边自言自语的说:“也难为这些孩子,隆冬数九的——”接着,提高了嗓音:“起来,快起来洗洗,好吃饭——”我们早已饥肠辘辘,听说吃饭,纷纷爬起来,各自找出脸盆,就那桶里舀水,水滚热,老驴头伸手试试水温,去外屋再端一盆凉水,我们便用凉水试着调好水温,就炕下的屋地洗起来,烛光映出几条长长短短的影子在墙上乱晃。老驴头躲着我们,放一张矮桌在炕上,接着端上一盆小米饭,他老伴在后面端一盆热汤,小米饭冒着香喷喷的热气,那盆汤看不见菜叶,只在表面飘几朵油花。我们急急的将脏水泼到院子里,便各自找出吃饭的家伙,刹时间,屋里便响起了狼吞虎咽的吞饭声,与稀里呼噜的喝汤声。见我们吃起来,老驴头侧身偎到炕沿上,就灯影里摸摸索索的裹纸烟。一边慢悠悠的对我们说:“庄稼院里的活,不是一两天的事,要悠着劲儿来。像你们今天,不少下力,却不见活——”我恍然想起老驴头是队上的饲养员,便说:“您大概都看见了,累半天,刨不下几块。”老驴头说:“刨粪不能使蛮力,瞄准茬口,使巧劲。”我晃晃头,紧着扒口饭,又说:“这粪为啥要攒下这么多,日常不往地里送?”老驴头说:“平日里攒下的粪是生粪,沤在一起,一夏天才发酵,发酵好的粪是熟粪,才适合肥地,所以到冬天才往地里送粪——”我们两个说着话,有同学拿眼光睃我,同时咳两声,我理解,正吃饭不该议论沤粪的事,便不再言语。

吃过饭,拾过盆碗,觉得有了精神,大伙便铺下褥子,靠被上闲聊。烛火在窗台上一晃一晃的闪眼,有同学跳下地,呼——一口吹灭了,屋里立时漆黑一团。过一会儿,两只眼睛习惯了这黑暗,有人便掏出了烟叶。那阵子,我们都在学着吸烟,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做一个男人不吸烟,怕被人瞧不起 。窸窸窣窣的忙一阵,几个人都吸起来。烟头一明一灭的,映出几张幼稚疲惫的面孔。这样默默地坐了一阵子,黑影里不知谁说了一句:“听说没?老驴头是个国民党!”大家什么反映,黑暗中瞧不见。我说:“管他呢!咱们都累成了这样,还顾得了这些么?”户长在黑影里,吸一口烟说:“可咱们也不能丧失警惕性——”大伙都不知说什么好,又是一阵沉默,屋里烟雾渐渐浓重,有同学咳嗽两声,然后说:“可我们住在人家,吃着人家,用着人家的——”“吃他的,用他的咋样?生产队记着工呢 !”有人不服气。我说:“记工?记工我也不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正议论,却听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户长紧着摆摆手,说:“别说了,当心外屋听见,不管咋说脑子里还是应该有根弦——”这时,屋门一响,听出是老驴头两口近了厨房,奇怪的是他们并不进屋,只在灶间里忙。舀水声,刷锅声,伴着老两口一两声交谈,随着有一个低沉,缓慢的声音传进来,我们谁也不言语,仔细的听着,那声音均匀的,不停的响着,嗡嗡——嗡嗡——我不禁脱口而出:“老驴头在推磨!”没人理我,谁都听到了,猜到了,却又好像谁都没有听到。这样过了很久,我发现户长摸索着下了炕,悄悄的扒开一条门缝,便也凑过去,两个脑袋扒着一条门缝朝外看,灶间里雾气蒙蒙的,隔一会才辨清:锅沿上有一盆泡好的黄豆,我们刚才吃饭用过的矮桌放在灶前,上面一盘石磨,两只小板凳,老两口对面坐了,一人伸一只手,过来过去的推得小石磨“嗡嗡——”的响,锅沿的另一侧,一个脏兮兮的碟子,盛一抹豆油,一根棉花捻子濡在里面,碟子边上的捻子头上,燃着荧荧的火苗,光线将老人的身影投到对面的墙上,影子大了许多,在墙上过来过去的晃。

我和户长看得发呆,却不防将门挤开了。只好走出来。见了我们,老驴头松了磨,想站起来,身子朝前拱了一下,却没站起来。缓一下,扶了锅沿,才趔趔趄趄的站起来,朝着我们惭然一笑,说:“人老了,腿脚不管用了——”我问:“大爷,您这是?”老驴头答:“天冷,寻思做点儿豆腐。”我说:“太晚了,该歇了。”老驴头说:“哦,庄稼人熬会子夜,不在意,白天还要上工,没工夫——”我挽起袖子,想要接过老驴头老伴还在推着的磨,那老太婆却有些发慌,连说:“不用,不用——”我尴尬的站那儿,听老太婆对老驴头说:“孩子说得对,时候不早了,都累一天了——”老驴头拍了一下头,说:“瞧我这脑袋,忘了你们刨了一天的粪,该早点儿歇了——”说着,就将小石磨分开,朝西下屋搬,我们要帮他,他一再不肯,直说:“外边天冷,你们穿的少——”我们不好再说什么,看老两口搬完了,端了油灯,到西下屋去了。

回到里屋,户长问我:“你还真要帮忙?”我点点头。户长压低了声音凑我跟前说:“那人家做好了豆腐让不让咱吃?”我一时答不上来,愣一下说:“随便呗!”户长说:“还好,没帮上这个忙,要真伸了手,还真不好办。”炕上躺着的同学听我俩议论,有人坐起来,问:“要真的让咱吃呢?”户长吱唔着说“最好是不吃,他是队上挖出来的阶级异己分子,只怕吃了他家的豆腐落下話把——”黑影中,又一同学坐起来说:“想得美,让咱吃?农村的口粮也是有数的,黄豆又那么金贵,谁舍得?”一席话,说得大家泄气,纷纷躺下。

刚躺下,就听到西下屋隐隐的推磨声,我坐起来,隔着窗子看见西下屋窄窄的窗子上,一抹微弱的烛光,映出两位老人的身影,一来一去的晃动。户长捅我一下,说:“看啥?早点儿歇了,明天还要刨粪呢。”说着翻个身,一边再嘟哝一句:“老东西,真能熬,为着吃个豆腐——”

第二天,继续刨粪。我们多少知道点儿窍门,活儿干得利索些,还得到队长的几句表扬,不过这表扬比批评强不多:“这帮混小子还真赖住了,干多干少的不耍熊——”下午下起了雪,刚开始,雪不大,队长不发话,谁也不敢走。不过,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终于,队长抬头看看天,悻悻的骂一句:“倒霉的天,这点活就愣不让你干利索——”他望望大伙期待的目光,又是吼一声:“下工——”

我们扛了工具,喜孜孜的在雪花中慢悠悠的走。;离好远,便瞧见老驴头在院子里忙着。西下屋的门开着,从里面涌出一团团雾气。见我们进院,老驴头一边在柴草垛上扒柴禾,一边说:“下这么大的雪,快进屋歇着,炕上有笤帚,扫扫身上的雪——”我们也不搭腔,乱纷纷的拥到屋里。进到屋里,看老驴头抱柴禾去了西下屋,有同学说:“这老两口,真舍得下力,为吃口豆腐——”有人便接上说:“还不都是为了一张嘴,懒,馋是万恶之源——”这样一说,有同学又不赞成:“人家就为吃口豆腐,和懒馋有啥刮连?”那同学撇着嘴说:“白天晚间的受这累,为吃口豆腐,就不值!”“你怕是看人家吃豆腐眼馋了吧?”那同学生硬的扔过一句。户长忙站在两人中间,挥挥手说:“胡诌些什么?啥值不值的?又没让咱们帮忙。”大家不再说什么,难得碰上雪休,纷纷卷了纸烟,坐炕上喷云吐雾,吸一会儿,又都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黑透。我爬起来,见身旁两位同学正在抽烟,见我起来,其中一位嘟哝一句:“老东西,为了做豆腐,顾不上给咱做饭了。‘我愣了,心想;不会吧!可仔细听听,灶间里果然没有响动,再扒了窗子朝西下屋看,西下屋门关着,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我心里凉了半截。这时,就听屋门一响,户长从暗影中闪了进来。挺神秘的拉我们到一起,压低了嗓音说:“我瞧了,老驴头两口子还在做豆腐,根本就没做饭的意思,看来这顿饭只好咱自己动手了——”几个人没言语,户长接着问一句:“谁在家里做过饭?”几个人都低低的应一声:“我做过——”户长说:“先挺过这一关,明天再跟队长反映。”我问:“有米么?”户长说:“有,在门后矮缸里。”一时间,大家都兴奋起来,有人挽起了袖子,跃跃欲试。户长做个朝下按的手势,稳定一下情绪,说:“毛主席说,不打无准备之战。咱先把事情想周全了,比方,谁去抱柴,谁点火,谁淘米,加多少水——老驴头发现咱用了他家的米,咋对付——”我们几个人正盘算着,却不料,老驴头从西下屋端一盆炭火朝正房走来。我忙叫一声,大伙一愣,打住了话头。我跳过去推开了屋门,老驴头捧了火盆走进来,几朵雪花飘在火盆上,红彤彤的炭火噼啪响。老驴头将火盆放地上,反身去灶间拿过那张矮桌放炕上,再将火盆放上去,也不言语,撇了一条腿,顶着雪朝西下屋去。我们几个莫名其妙,把窗台上的烛火点燃,加上火盆里燃烧的炭火的光亮,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这时,就听老驴头在门外喊:“快,快开门——”我窜过去,推开了屋门,见老驴头用抹布垫着,端了一锅热汤,他老伴端一盆豆腐,从乱纷纷的雪花里小心翼翼的走近屋来。我们傻了,愣在原地,竟不知伸手帮忙。看着老驴头抖抖的将汤锅坐火盆上,他老伴再将豆腐一块块铲进汤锅里。炭火荧荧,烧得汤锅“咕嘟嘟”的冒着气泡,翻滚的豆腐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老驴头见我们愣在原地,便说:“咋了?今天饭晚了点儿,咋不靠前?”我们支吾着,不知说啥才好,。事情陡然发生了逆转,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都集中到户长脸上,户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手一挥,说:“吃——”

可以想见我们六个正在长身体的年轻人,对食物的贪婪,尤其是在那么一个年代,吃一顿平时难得吃到的豆腐——我只记得老太婆在一旁一再的唠叨:“慢点吃,慢点吃,下屋还有许多——”老驴头卷颗纸烟,笑眯眯的看着我们,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太累了——”

老两口豆腐没少做,第二天还有得吃。肚子吃得饱,情绪就好,情绪好,干活也不觉累了。又过两天,刨粪结束了,开始往地里送粪。赶了牛车,沿着坡梁上走,把吃豆腐的事忘到了脑后,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多少年后,我和同学们再回到当年插队的地方。老驴头家西下屋已经不见了,正房也勘勘欲倒,老驴头老两口早已做古,这地方已没人住了。我们站在那房子前,有同学说:“是老驴头将暖房子让咱们住,他和老伴住到了西下屋——”我说:“那小屋我进去过,一铺小炕,炕头上盘个灶,墙上都是霜——”户长说:“为咱做豆腐,老两口挨不少累,咱们还猜忌人家——”

以上说的两次吃豆腐的经历都有些沉重,发生在那个年代的故事,许多与饥饿联系着。好在这一切已成为过去。进入新时代,吃饭问题再不用发愁,有鱼有肉,豆腐便有些被冷落。不过我还是经常的喜欢吃顿豆腐。这原因我说不清,只是觉得豆腐平平常常的,百吃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