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终于,落雪了。
雪精灵终究经不住人们几番盛情相邀,拿捏了一个冬季之后,眼看着出场的机会已经不多,所以抓住冬末春初的时机,羞羞答答,姗姗而至。然而,雪还总是那么含蓄而不事张扬,特意选择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悄然飘落,寂静无声,不曾惊扰人们的梦。
清晨滑开一扇窗,洁白倏地拥满了我的眼睛。大地,树梢,屋脊,车顶,窗外的一切一切,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春节还没有走远,不时有零星炸响的爆竹,惊飞一树麻雀,震得枝丫上的雪扑簌簌跌落。许是雪的疏忽吧,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里,惟独留下路边地下暖气管道的维修井,裸露出圆圆的黑色的窨井盖,似一口煮着水的铁锅冒着氤氲热气。眼前景状使我忽然记起唐朝有个叫张打油的诗人写的一首咏雪的诗:“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张打油真不愧是打油诗的鼻祖,把雪后景致描绘的如此维妙维肖。想起自己初读此诗时的不惑和不屑,不禁汗颜。
或许是积蓄太久的缘故,下了一夜的雪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雪花继续从遥不可及的天空轻轻洒落,含情脉脉,润物无声。
窗外,陆续出现身着臃肿冬装的孩子们的身影,他们抬头向天,伸展双臂,为一瓣落入掌心的雪花而雀跃;他们撒开双腿,在雪地上疯狂地奔跑着、嬉闹着;有不少孩子许是不慎许是故意地接二连三跌到在雪地上,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一些大人们也放弃了平时在孩子们面前的矜持,加入孩子们的行列,堆雪人,打雪仗,聊发一回少年狂。人类真是水性杨花的一群,昨天还沉浸在春节的欢乐气氛里不能自拔,今天却把满怀的喜悦都倾注给了这场大雪;春节还没来得及给人们以华丽的告别,人们已用温情的双手抚慰雪姑娘洁白无瑕的皮肤了。世态炎凉,殃及世间万物,春节的被冷落在所难勉。
最高兴的应该是那些专事稼穑的老农吧。有道是瑞雪兆丰年,这场大雪给干渴了一冬的小麦送来了“甘霖”,一片片轻盈的雪花也许就是麦季一株株沉甸甸的麦穗、一张张皱纹里溢满丰收喜悦的笑脸。从窗外那些“闹雪”的城里人的身影中,我似乎看到了此时正在查看小麦墒情的老农的身影,他们双脚踩在覆盖着松软雪被的田埂上,口里衔着一只烟,正吧嗒吧嗒有滋有味地吸着,袅袅烟雾缭绕在飘落的雪花周围,仿佛在向雪姑娘倾诉着衷肠。
窗外的热闹情景似乎不能牵引我的脚步,我已经过了欢呼雀跃的年龄。我静静的伫立窗前,远眺更远处瓦楞上的皑皑白雪,若有所思,其实什么也没想。窗外的雪蛊惑着我的沉默,沉淀着我的杂念,升华着我的品格。我似雪一样无欲和淡定。闲看窗外雪花飘,宠辱不惊;漫随天外云卷舒,去留无意。
我喜欢冬雪含蓄的性格,她不像夏雨一样张扬而又张狂。山雨欲来风满楼,雨用哗哗的声响渲染它的来临,很能迎合人们浮躁的心理;雪落大地寂无声,雪用婀娜的舞姿报道她的身影,却能洗涤人们心灵的尘埃。没有人喜欢在泥泞的雨路上迈步,却无人不喜欢在松软的雪径上徘徊。因为雪懂得付出,懂得宽容,懂得给别人一点爱。而雨不能,雨在浇灌万物的同时,却给人类带来诸多不便。
我喜欢冬雪洁白无瑕的品质,她不像夏雨一样泥沙俱下、污浊不堪、随波逐流。雨水喜欢聚集,夏雨来时,低洼处积水成池,隆起处雨过地皮湿。我去过黄土高原,那里纵横的沟壑声讨着雨水的不羁和恣肆。雪的可爱处在于它的广被大地,覆盖一切,没有差别。正如梁实秋所描写的“竹枝松叶顶着一堆堆的白雪,杈芽老树也都镶了银边。朱门与蓬户同样的蒙受它的沾被,雕栏玉砌与瓮牖桑枢没有差别待遇。地面上的坑穴洼溜,冰面上的枯枝断梗,路面上的残刍败屑,全都罩在天公抛下的一件鹤氅之下。雪就是这样的大公无私,装点了美好的事物,也遮掩了一切的芜秽。”
城里人和乡下人喜欢雪的缘由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喜欢雪的缘由也是不一样的。
我喜欢雪,喜欢雪的品格;我喜欢雪,喜欢在落雪的时刻沉思。雪有大美,大美无言;雪有大爱,大爱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