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
离家的生活已经有十年了,从十五岁开始,家就成了一个停留时间短暂的地方。从高中的一个月回一次,变成大学的一学期回一次,再就变成现在工作的一年回一次,也许将来有孩子了还会几年回一次。但内心里,这永远是“回”而不是“去”。
从小跟姥姥生活,想起小时候表妹来姥姥家,本是姨妈的老家,而姨妈却告诉她那叫“去姥姥家”。也许将来我也会这样告诉我的孩子,那是去姥姥家。虽是同一个地方,但毕竟时隔两代,那种体验是完全不一样的。对于我,不管现在身在何方,总是有一支根长在老家的山山水水里,一生也拔不出来。它已经变成了记忆里最深的念想,会隐没,却从不会遗忘。
这些念想里有很多片段,它们早已乱了时间的秩序,随机在脑海里播放。乌黑发青的老瓦房,淅淅沥沥的下雨天,屋檐下打盹的老母鸡,堂屋门口低头织毛衣的母亲,黑魆魆的小屋,屋外的田埂,上山的不规则石板阶梯,流着山泉的岩缝,开着花的樱桃树,结着黄橙橙果子的枇杷树,长满秧苗的水田,结满红果实的茅梅,长着野豌豆的乱石堆,长着杂草和折耳根的山洼和那一条悠长的上学乡村路……它们就像一张张印象派画家的油画,装订成了一个书册,随意翻开,便能看到那些熟悉的画面,引动内心那股支配情感的心弦。
印象最深的是老石头青瓦房的下雨天,我伏在堂屋门口的长凳上写作业,母亲在旁边织毛衣,弟弟在我们身后玩耍,雨水顺着屋檐连成一条线垂下来,像一排长长的帘子,落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屋檐下是一排蹲着打盹的老母鸡。石头打磨成粗糙的长条,整齐地堆砌成墙,高高的三角形木头屋梁,再搭上梁板,盖上青瓦,没有任何装饰,粗糙得就如一个坚硬的窝棚。雨滴打在青瓦上的声音淹没了一切声响,在无声的回忆里,一切归于寂静。我们安静沉默地完成了这样一幅乡村水墨图。
夜晚来临,早早地吃完简单的晚饭便是睡觉。在那样的下雨天,所有人都极少的说话,即使说了也会淹没在雨声中。按部就班的完成该完成的事,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沉默地等着睡意来袭。我经常在那样的夜里失眠,躺在简易的木床上,听着屋顶上“哔哔啵啵”的雨声和窗前“噼噼啪啪”的雨打芭蕉声,不停的幻想,这是属于大自然的轻音乐,听得让我着迷。风就是它的音节,它一来就变了调,雨声时大时小,断断续续,那一定是指挥在酝酿他指尖将要挥舞的方向,一路浩浩荡荡进入高潮,直到夜深。如今,每当风起云涌雨落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错觉,我是躺在那张小木床上。
每次回家,最爱一个人静静地走在田埂上,别人都不会来打扰,我也不去打扰别人,独自享受回忆的乐趣。那是儿时上学路的一部分,因为新修了公路,这一条路荒废多年,变得杂草丛生,没过膝盖。儿时光着脚蹦蹦跳跳地在一段路上印下脚印,沿路都长满紫花地丁,一到春夏交际,便开着如小喇叭一样的紫色花朵。夏天,换上最爱的连衣裙趴在路边上摘茅梅,那些如同红宝石的酸甜的小水泡,是我每个夏季最美味的水果。偶尔放学背着坏了拉链的书包,一趴下去,书就跟着掉下来落在水田里,赶紧一把抓起,也早已浸透大半,晾干后就如一卷泡面,整个学期就读着那卷泡面而过,倒也成了一种独特的骄傲。如今那条路有冬天留下来的枯草,新生的幼苗又从从草深处长出,就如孩子在妈妈的怀抱里生长一样。看着这一幕,我停止脚步,返回。
如此这样也觉得收获满满,其实,那也只是寻回了儿时的片刻记忆,充填了渐渐干涸的内心。
每个离家的孩子,都有一个幽深的念想,那便是老家,也是故乡。故乡,它是起点,也是终点。它是天边那一段祥云,时时存在,却永在天边。它是过去,也是向往。它是身的归巢,也是心的暖港。
如此,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