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之卖猪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乡村,家家都养猪。春天抓一只小猪,到年底长大了,买得好的话就可以做来年的主要花销。刷锅水、不吃的剩饭、麦糠、烂菜叶子、野草,都可以喂猪。很划算的。于是,家家都有猪圈,猪圈里有一头猪。
养到可以卖的猪,是要卖给(也只能卖给)公社收购店的。个人没权利杀猪,就是杀了也没人买得起猪肉吃,太奢侈了。至于交到公社收购店的猪,到哪儿去了,没有农民去考虑。我也是写到这儿,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我们喂的那么多猪,让谁吃了?
到公社收购站交猪的记忆太深刻了,虽然那并不是多么美好的记忆。
公社收购站并不是每天都给农民开放的,我们那儿只有单日才收购猪。爸妈提前一个月就已算好卖猪的时间。冬天没有青草吃,天又冷,猪很容易掉膘。妈妈开始舍得用苞谷皮喂猪了,据说可以催肥。要知道一斤猪的价钱可以买好几斤苞谷呢。卖猪的前一天,猪还可以吃到一顿纯苞谷糁呢。
交猪的那天早上,天还麻麻亮,妈妈就喂猪。不给猪喂稀的,只吃稠的。猪一泡尿可是好几斤呢。妈帮爸把猪装进架子车,那头肥猪吃饱了蜷卧在架子车里还在舒服得不住哼哼呢。姐姐学校还没放假,爸让我跟他去,有什么事,可以招呼着,那年我八岁。我正迷迷瞪瞪梳头发,听见妈和爸说:“咱这猪膘色这么好,不知道能不能交上?”爸声音里也带着愁绪:“膘色好并不等于能验上。这事咱不是没经过。万一交不上咋办呀?”
爸扶着架子车辕,在前面拉,我扒着架子车的边,给爸在后边推。走了十几里路,来到公社收购站的时候,天还没大亮呢,前面已经有十几辆架子车,我们将架子车排在后边,在腊月的寒风里等待。
太阳已升得老高了,还没有开始收猪。过磅的坐在磅秤后面漫不经心地抽着烟。那个验等级的坐在房间里和几个人说闲话,他用高喉咙大嗓子牛皮哄哄地表示:在这一方院子里他和过磅的是权力至上的人物。他故意用等待的焦灼折磨这些巴不得把猪卖掉的庄稼人。庄稼人等急了,眼看失望得没办法,相互询问:几点钟开始?其实,在这院子里就没有时间概念,那个验等级的嘴里说出的时间就是法定的时间。猪拉屎了,那么大一堆,妈今天早上喂那么多都白费了。我看着猪没心没肺的拉屎,心疼自己交了猪买支钢笔的愿望又要落空,伤心自己今早都没吃饱,省下来的饭到在猪槽里喂它,并不能让它的斤两增加。
这中间爸去公社种子站买过菜籽,还去看了化肥的价格,准备卖了猪买化肥。爸看着猪和架子车的时候,我去同学家喝了水,上过厕所,还去另一个同学家看完了两本小人书。
终于开始收猪了。前边传来了争吵声,有一个人刚来交猪,要插队。后边的人不让,因为他和六岁的儿子已经排了一早上的队了。最后,那个后来的人还是先交了,还验了个一级,因为他是一个村大队书记的儿子,和过秤的认识。每个排队等着交猪的人都紧张和急切,他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没有权势和地位,唯盼验猪的心情好给自己的猪能验个好等级,过秤的发善心,别在斤两上上耍手脚,这样辛辛苦苦喂养一年就能落几个钱,他们都等着用这一笔钱来支付紧要的开销。
那次我家的猪验了个二级,因为快轮到我家时,遇到我刚才去她家看小人书的同学的爸爸,他从这儿路过,和我说了几句话。他在县上上班,这个院子里“至高无上”的人都认识他,于是我家的猪也跟着沾光。我家的猪是那天排队交的猪里唯一一个二级,他们都是****或四级,他们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和我爸爸。
爸每年还得去交猪,但从此爸再也不让我们姊妹几个帮着他去了。
上学。上学。然后就在城市生活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理解了爸妈的艰辛和爸爸对我们力所能及的呵护。